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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样，莎士比亚的悲剧《奥瑟罗》所引发的争议也是不可计数，以致有学者认为：《奥瑟罗》 “也许是莎士比亚所有剧本中最富有争议性的。” ①莎学界对奥瑟罗悲剧的解释主要有这样几种：一是性格缺陷说，奥瑟罗悲剧原因在于他的 “轻信” 和 “嫉妒” ；二是身份认同危机说，奥瑟罗悲剧在于奥瑟罗这样一个 “外来者” 的身份认同危机所造成； ②三是偶像崇拜说，奥瑟罗悲剧在于将自己做成了偶像。③这些认识之间虽然存在着矛盾或冲突，④但在本文看来它们实际上是从不同层面揭示了奥瑟罗悲剧的丰富性，争论恰恰表明了莎士比亚的《奥瑟罗》只有一部，但却不可能存在惟一合理的关于奥瑟罗悲剧的 “解” 。本文想从奥瑟罗是如何通过 “叙事” 获得苔丝狄蒙娜的爱情入手，探讨奥瑟罗这样一位叙事英雄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的，以期获得对《奥瑟罗》一剧新的解释。
    一、《奥瑟罗》一剧历来被莎评家所关注的是他与苔丝狄蒙娜的爱情，在历史上还有不少人怀着民族偏见对他们的爱情表示不安，如海涅说： “作者如此热衷于描写黑男人对白妇人的激情，这使我十分不安。” ⑤这种评论无疑过份夸大了奥瑟罗的黑皮肤在他的爱情中的阻碍作用。事实上，奥瑟罗的黑皮肤在他与苔丝蒙娜之间，从来都没有成为障碍。由于对两人爱情的无法理解，剧中苔的父亲勃拉班修在控告奥瑟罗时干脆说到： “我断定他一定曾经用烈性的药饵或是邪术炼成的毒剂麻醉她的血液。”有着种族歧见的勃拉班修自然是无法理解他的女儿为什么会爱上一个 “黑将军” ，但是他的 “断定” 在一定程度上却揭示出了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道理：身处有着民族偏见时代的奥瑟罗只有用上非常人所能理解的手段才可以赢得苔丝狄蒙娜的芳心。不过这种手段并不是勃拉班修说的真正的药饵和毒剂，而是一副看不见的“药饵” —— —讲故事或者叙事。
    与《哈姆雷特》的 “戏中戏” 相比，《奥瑟罗》有 “故事中的故事” 。《奥瑟罗》是莎士比亚讲给我们听的故事，但是就是在这个故事里面，奥瑟罗又向苔丝狄蒙娜讲了许多故事。正是通过讲故事奥瑟罗获得了他的爱情。不妨看看他在为自己与苔丝狄蒙娜的爱情辩护时说的这一大段话：她的父亲很看重我, 常常请我到他家里, 每次谈话的时候,总是问起我的历史, 要我一年一年地讲述我所经历的各次战争、围城和意外的遭遇。我就把我的一生, 从我的童年时代起, 直到他叫我讲述的那一刻起为止, 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说起最可怕的灾祸、海上陆上惊人的奇遇、间不容发的脱险、在傲慢的敌人手中被俘为奴和遇赎脱身的经过, 以及旅途中的种种见闻: 那些广大的岩窟、荒凉的沙漠、突兀的崖嶂、巍峨的峰岭, 还有彼此相食的野蛮部落和肩下生头的化外异民, 都是我谈话的题目…… （《奥瑟罗》一幕三场）正是奥瑟罗这些故事吸引了苔丝狄蒙娜，以致苔丝狄蒙娜 “她向我道谢，对我说，要是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样讲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她为了我所经历的种种患难而爱我，我为了她对我所抱的同情而爱她”（《奥瑟罗》一幕三场），奥瑟罗认为这是他得到苔的唯一的 “妖术” 。
    奥瑟罗的上述长段辩护限于本文篇幅无法全部引出。仔细分析，我们从奥瑟罗给苔丝狄蒙娜讲故事中会发现两个人的爱情的发生是基于以下两点：首先，奥瑟罗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     相较于他的真实的英勇，奥瑟罗在戏剧中更多的是一个 “叙事英雄” 。奥瑟罗绝不是他自己所说的 “一点不懂得那些温文尔雅的辞令” ，他非常善于通过叙事来捕获人心。一方面，奥瑟罗有着将 “历史” 转化为“诗” 的能力。亚里士多德说过： “历史学家和诗人的区别不在于是否用格律文写作，而在于前者记述已经发生的事，后者描述可能发生的事。” ⑥奥瑟罗交待自己的谈话题目有 “肩下生头的化外异民” ，这种内容从经验的真实性来考证的话，奥瑟罗是在“撒谎” 。勃拉班修要问的是奥瑟罗的 “历史” ，但是奥瑟罗无疑在自身的历史中加入了虚构的成份，使自身的历史成为了“诗” 。在此意义上，奥瑟罗更像一位 “诗人” ，而不是武士。另一方面，奥瑟罗无疑是懂得一定的叙事技巧的。最初苔丝狄蒙娜出于家庭事务的需要，对他的故事只听了了 “一鳞半爪、残缺不全” ，奥瑟罗便 “有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从她的嘴里逗出她的真诚的心愿” 。（《奥瑟罗》一幕三场）而当苔稍微表露了同情的时候，奥瑟罗更进一步 “向她吐露我的求婚的诚意。” 如果说苔是听众的话，奥瑟罗的叙事是充分迎合了听众的心理需求的。
   其次，苔丝狄蒙娜有着超越日常生活的渴望。在戏剧中，奥瑟罗的叙事与苔丝狄蒙娜的日常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据奥瑟罗所说： “苔丝狄蒙娜对于这种故事，总是出神倾听；有时为了家庭中的事务，她不能不离座而起，可是她总是尽力把事情办好，再回来孜孜不倦地把我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奥瑟罗》一幕三场）可以想像，如果奥瑟罗所讲的是与日常生活无二的故事，那就根本无法激起苔丝狄蒙娜的注意，更不用说会使她 “出神倾听” 。这就是叙事让人从日常生活中抽身出来的力量， “如果你曾为某个叙事着迷，就很可能把叙事中的生活感觉变成自己的现实生活的想像乃至实践的行为。叙事伦理学的道德实践力量就在于，一个人进入过某种叙事的时间或空间，他（她）的生活可能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⑦奥瑟罗的叙事在苔的日常生活中揭开了一种可能性的生活，使她在听故事中虚践了一种与日常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她的父亲说她本来是 “一个素来胆小的女孩子，她的生性是那么幽娴贞静，甚至于心里略为动了一点感情，就会满脸羞愧” （《奥瑟罗》一幕三场），但是正是这样一个 “幽娴贞静”的女孩听了故事之后却 “背叛” 了自己的父亲，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确地宣称“我因为爱这个摩尔人，所以愿意和他过共同的生活。” （《奥瑟罗》一幕三场）在虚践了奥瑟罗的叙事后，苔有了截然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生命感觉。由此，从奥瑟罗与苔丝狄蒙娜的爱情发生来看，两人的爱情是一件“语言事件” ：既是叙事对心灵的挑逗和捕捉，同时也是心灵对语言的投降和臣服。
    二、奥瑟罗与苔丝狄蒙娜的爱情是在 “语言” 中发生的，《奥瑟罗》里所发生的悲剧也同样是语言事件，是谎言对无辜的扼杀。由奥瑟罗叙事开始的爱情显得理想至极，不入凡尘，但这种爱情一落入现实便被谎言所谋杀。这种由语言营造的爱情就像柏拉图用语言所建构的理想国一样，带有先验的成分，只要一经现实检验便显露出其脆弱性。
    而谎言为什么会造成一种毁灭性的结局？这就必须将《奥瑟罗》一剧置于基督教文化背景中来分析了。在基督教看来，“谎言” 是违反道德准则的行为。夏娃之所以会堕落原因在于接受了撒旦关于伊甸园果树的谎言。凡是撒谎者必会像蛇一样遭到惩罚： “说谎言的，你必灭绝；好流人血弄诡诈的，都为耶和华所憎恶。” （《诗篇》）因此，基督教对信徒的要求之一就是说真话， “你们的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 （《马太福音》）十诫中的第 9 条也规定： “不可作假证陷害人” 。（《出埃及记》）比照基督教对信徒的要求，我们可以发现奥瑟罗和伊阿古都是善于说谎的人，正是这两人一步步将苔丝狄蒙娜推向死亡。两人的谎言有所不同的是前者是以谎言自我神化，后者以谎言作假证陷害他人。     前文已经论及奥瑟罗是一位叙事英雄。而他的叙事的效果就是将自我神化。托马斯•麦克兰说过： “上帝也的确预言过，在以后的岁月里，会出现坚持偶像崇拜的男人，偶像崇拜的方式不仅是用五颜六色的色彩，而且运用丰富多彩的语言。”国内已有学者指出：奥瑟罗就是运用丰富多彩的语言将自己偶像化。⑧也正是如此，奥瑟罗才轻而易举地欺骗了苔丝狄蒙娜。以至于在谈到奥瑟罗是否有嫉妒的品性时候，她会坚定地说： “我想在他生长的地方，那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