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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阳光已经把这种气质完全从他身上吸去了。” （《奥瑟罗》三幕四场）苔丝狄蒙娜眼中的奥瑟罗与真实的奥瑟罗相距甚远，也可以说，奥瑟罗在讲故事时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了起来。从奥瑟罗的言与行之间的对比可发现奥瑟罗是个善于说谎的大师。奥瑟罗绝非像他自己所说的“言语是粗鲁的” （《奥瑟罗》一幕三场），从全剧来看，没有哪个角色的言语的文彩超过了奥瑟罗。无论是奥瑟罗的辩护还是内心对苔丝狄蒙娜的怀疑，他的语言都充满着文藻、修饰和情感。可以说，奥瑟罗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说谎的本领。如当勃拉班修提醒奥瑟罗说苔丝狄蒙娜也会欺骗他的时候，奥瑟罗回答说： “我用生命保证她的忠诚！” （《奥瑟罗》一幕三场）但是事实是，当伊阿古第一次提到苔丝狄蒙娜不洁的时候，奥瑟罗就产生了如下的念头： “也许因为我生得黑丑，缺少绅士们温柔风雅的谈吐，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点儿—— —虽然还不算顶老—— —所以她才会背叛我；我已经自取其辱，只好割断对她这一段痴情。” （《奥瑟罗》三幕二场）伊阿古倒是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奥瑟罗的说谎真相： “你看她当初不过是因为这摩尔人向她吹了些牛皮，撒下一些漫天的大谎，她就爱得他多么热烈。” （《奥瑟罗》二幕一场）     奥瑟罗的自我神化说穿了就是走着一条 “人—— —神” 的道路。 “人神” 的特点是什么呢？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第二卷中披着现代绅士服装的魔鬼提出： “人由于具备了神一般的、泰坦式的傲气而显得伟大，成为人神。……任何人都知道，人皆有死，不能复活，因而他会像上帝那样高傲而安详地迎接死神。” ⑨正是这种态度使奥瑟罗 “勇敢” 地选择了自杀。他的自杀究其实质并不是对自己掐死苔丝狄蒙娜的后悔，而是自我神化的最后一步，他在临死前说： “在阿勒坡地方，曾经有一个裹着头巾、怀着敌意的土耳其人殴打一个威尼斯人，诽谤我们的国家，那时候我就一把抓住这受割礼的狗子的咽喉，像这样把他杀了。” （以剑自刎）在这个自杀行动中，奥瑟罗将自身的精神与肉身进行了分离，赋予自杀以一种类似于杀敌时的英雄气概，他是以精神上的英雄杀死了犯错的肉身。临死的奥瑟罗对于叙事已经有了些微的认识，要求别人把他的不幸报告给 “执政诸公” 的时候， “请你们在公文上老老实实照我本来的样子叙述，不要徇情回护，也不要恶意构陷” （《奥瑟罗》五幕二场），可惜的是这种认识也只能用在对他人的要求上，而不是对自己叙事方式的悔悟。    卡尔•巴特在《教会教义学》中曾谈到： “无神观的每一个冒犯，例如，不信神和偶像崇拜，怀疑和漠然对待上帝，本身就是，在理论和实践的形式之中，一种人使自己负压、模糊和腐化的错误。” ⑩文艺复兴是一个在神性背景下离开了上帝之后所展开的运动，奥瑟罗的异邦人身份所异的不仅在皮肤，更重要的是异于对上帝的信仰，是巴特所说的 “无神观” 之一种。刘小枫说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是一种 “诅咒人性的人本主义”，其原因正在于莎士比亚在奥瑟罗这些眼里无上帝而且自我神化的人身上看到了人的愚蠢及人身上存在的与生俱来的恶。奥瑟罗不断地对自己的英勇事迹喋喋不休，但是全剧没有一处是直接展现奥瑟罗的英勇的，即便是在塞浦路斯，莎士比亚也安排入侵的土耳其人在狂风暴雨中溺死，而不是把抵抗土耳其人这个展示英勇气概的绝妙的机会让给奥瑟罗。莎士比亚的用意看来十分清晰，他要展示的并不是一个英雄犯错的悲剧，而是一个在叙事中自我神化的 “人神”式人物的悲剧。
    三、将《奥瑟罗》悲剧视为是语言事件，其理由还在于伊阿古所犯的是基督教所不容许的 “用假证陷害人” 的诫律。伊阿古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着《圣经》里所形容的 “诡诈的舌头” （《诗篇》）。悲剧一开始，伊阿古就怂恿罗德利哥向勃拉班修嚷嚷苔丝狄蒙娜与奥瑟罗私奔了，刺激勃拉班修到公爵那里控告奥瑟罗，其后又不断在奥瑟罗耳边捏造苔丝狄蒙娜与副将凯西奥有暧昧关系。在悲剧的后半部分，伊阿古在剧中完全取得了主动地位，奥瑟罗在他的构陷下失去了分辨力，而苔丝狄蒙娜则成了他的谎言的牺牲品。      那么，莎士比亚意图是要批判伊阿古这样的小人吗？事实大概不完全如此。考虑到《奥瑟罗》是用来表演的，伊阿古的谎言在观众面前从来都不是谎言，因为伊阿古在观众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为人之恶。伊阿古出场没过两分钟就让观众认识了他的真相。他自我介绍道： “有一种人，他们表面上尽管装出一副鞠躬如也的样子，骨子里却是唯我独尊。这种人还有几分头脑，我自认为自己也属于这一类。” （《奥瑟罗》一幕一场）稍后不久，伊阿古又在一番独白中向观众交待了他要做的勾当： “凯西奥是一个俊美男子；怎么办？怎么办？让我看：等过了一些时候，在奥瑟罗的耳边捏造一些鬼话，说他跟他的妻子看上去太亲热了； ……有了！我的计策已经产生。”（《奥瑟罗》一幕三场）《奥瑟罗》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伊阿古上述这番话的现实化过程。那么，莎士比亚为什么在第一幕就急急忙忙地让伊阿古的本性在观众面前暴露无遗呢？他为什么不让伊阿古对观众也藏起他的祸心，直到最后才揭穿他的谎言的把戏，以此来造成观众更大的心灵震憾呢？伊阿古不断地自暴其恶到底又是什么原因呢？合理的解释就是，莎士比亚的目的不在于要揭穿伊阿古的谎言，而在于展示由伊阿古的谎言导致一系列悲剧的全过程。对莎士比亚而言，伊阿古谎言的展开与实现的 “过程” 在此剧中才是至关重要的。伊阿古这个形象的意义也就在于充分地展示了 “谎言” 这种 “毒药” 是如何慢慢地腐蚀人类的身心的。     “毒药”一词在伊阿古的语句里出现的次数非常多，而且它往往是与 “流言” 、“谎言” 同时出现的。伊阿古自己就深受奥瑟罗与他的妻子有染这种“流言”之苦，“因为我疑心这好色的摩尔人跨上了我的鞍子。这一种思想像毒药一样腐蚀我的肝肠……” （《奥瑟罗》二幕二场）而当凯西奥想通过苔丝狄蒙娜向奥瑟罗求情的时候，伊阿古又想到： “我就要用毒药灌进那摩尔人的耳中，说是她所以要运动凯西奥复职，只是为了恋奸情热的缘故。” （《奥瑟罗》二幕三场）奥瑟罗完全中计的时候，伊阿古说： “这摩尔人为我的毒药所中，他的心理上已经发生变化；危险的思想本来就是一种毒药……” （《奥瑟罗》三幕三场）对于语言的 “毒药” 作用，伊阿古比奥瑟罗有着更为清醒的认知，因此在使用起来的时候会得心应手，以致于奥瑟罗会慢慢地步入他所设的圈套。
    而从更大的层面看，伊阿古本身就是人类生活中的一根 “毒刺” 。伊阿古是纯粹被计算理性占据了主导的魔鬼，在他的观念里有着清晰的是非观念，但是人类生活秩序中的是非观根本无法对他形成制约。这是一个清醒的作恶者，他有着非常人般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毅力，他不在他人健康的肌肤上刺出血来就不会觉得快意。不过，谎言对于人类是否仅仅只是 “毒药” ？这个问题不禁让我们想起柏拉图的《斐德罗篇》中，苏格拉底讲的一个故事：埃及一位叫塞乌斯的古神发明了数字和算术，还有几何与天文，以及文字等等，并且把它们一一呈给国王。对于文字，塞乌斯解释说文字是一种治疗忘却的良药。但是国王却拒绝接受文字这件礼物，因为在他看来，文字这贴药会使人们 “不再用心回忆，而是借助于外来的符号来回想。”因此，文字恰恰是害人的毒药。至20世纪，德里达在《柏拉图的药》一文中对柏拉图的“药”同时具有截然相反的两层含义专门作了分析。德里达的分析引导我们推想，伊阿古的谎言除了 “毒药” 意思外，是否还藏有着 “解毒剂” 的意味在里面呢？答案在本文看来无疑是肯定的。伊阿古的谎言或者说伊阿古这根毒刺，对于人类（观众）来说确实是一幅 “解毒剂” 。一是对奥瑟罗式的自我偶像而言的。自我偶像化的人需要的是能向他们献身的对象，因此，他们在甜言蜜语面前马上就会失去起码的分辨能力。伊阿古之所以能让奥瑟罗相信自己的构陷，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不断地在向奥瑟罗表忠心。伊阿古式的人物对于有自我偶像化倾向的人类无疑可以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