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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丁玲内在的焦虑已得到抒发，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理性认识通向了真正的人的觉醒。虽然在对“自我的他者”进行审视和自我文化身份认同之间有着明显的参差和被动的努力，从莎菲到阿毛，丁玲终于达到了对“自我”的再认识。对丁玲来说，清理了莎菲式的现代主义感伤，走向革命，是清明的理性自觉的选择所致。丁玲曾宣称：“要代替自己给这社会做一个分析”：沈从文曾指出：“……，尤其是《包法利夫人》”，丁玲 “至少看过这本书十遍”，“她欢喜那女人”，“那女人面影与灵魂，她仿佛皆十分熟悉”。“她跟那些书上的女人学会了自己分析自己的方法，也跟那些作书的男人学会了描写女人的方法”(沈从文《记丁玲》)。丁玲自己则说：“虽然法国小说我看得很多，喜欢的不只是莫泊桑、福楼拜，也喜欢雨果，也喜欢巴尔扎克…… 英国小说我喜欢狄更斯，真正使我受到影响的，还是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高尔基这些人。” 而在早期，她也学习过一些现代派作品和以日本美学家厨川白村为代表的具有现代主义倾向的理论家的名著：文学是苦闷的象征。阿毛与她的环境(包括自然)是相谐的，这种和谐意味着对已有生活现实的否定与超越；意味着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里的中华民国的时空感消失在虚无里。阿毛虽也追求着，但她的追求，有对男性社会的距离与拒斥，有着基于“钱”，这个市民社会的等价物，对于自我现实生存的理性反拨。不可得的“爱的体验”从阿毛与她周围环境的微型对话中得到。巴赫金认为：“对话关系不是存在于具体对话的对语之间，……在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次感受中，都有对话的回响(即微型对话)”。⑦ 在微型对话里，阿毛实现了对物质性自我的超越和对其精神性自我的指认。阿毛对融融春色中那位少女与其男友相伴而行的背影在心上留恋不已，那位少女的死直接导致了阿毛死亡意识的洞开。丁玲充满现代性伦理性格的个人化讲述，坚韧地恢复或者说表达了女性的生命形式自然、自觉的存在，这不仅指女性的生命自然形式，也指女性生命情绪的一切要求。创作对丁玲来说，是其探索世界和人生过程的一种重要方式。爱玛临死的醒悟，突现了爱玛与她的环境(不包括自然)的对立、不和谐，在人类文明的背景上，突出了西方现代文明发展史上自然与人文之间越来越深的二元对立与分裂。当沉醉在与鲁道尔夫的“爱情梦”里的爱玛感受到自我与自然相谐一的生命的喜悦与震动时，一种讥嘲的乐调却悄悄地奏出，洇染出爱玛的盲目与她所处的社会关系网上所沉淀、浮泛的爱玛含泪的面容。福楼拜称“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由此，小说本身的大型对话得以展开和完成。大型对话存在于各种声音之间、完整的形象之间、小说的完整层面之间。。爱玛和勒儒、鄂梅、莱昂、鲁道尔夫之间深刻的对立构成了小说完整层面之间的对话关系，而福楼拜声称“包法利夫人就是我”则将女性与理性的男性世界的对话替换成他与他们的对话，把鲁道尔夫(代表单、平面化、虚无的资本主义男性中心的世界)对爱玛的讥嘲，上升为作者对整个资本主义男性中心社会的讥嘲。小说结构的这一功能是当爱玛的生命之火就要熄灭时瞎眼的叫花的出现才使之得以实现。小说末尾瞎子的出现，就像西方民间狂欢广场上的小丑、傻瓜一样，本身便具有转义而不是直义；“他们的存在是另外某种存在的反映。并不是直接的反映”。瞎子的存在揭示出男性社会的虚伪与平庸。全文结束时，包法利先生的痛哭才使爱玛的生之曲成为一首完整的交响乐。福楼拜对生活所作的紧贴、封闭的局部观察表现法．在逃离生活的同时，却表现出了日常的真实：失败、沉滞和平庸。对他来说，真正的艺术不仅必定排斥修辞，而且一定排斥真实本身，只要真实是由人情内容组成的；他认为“真正的艺术根据的是并非普遍人类的冲动”，以致摈弃了道德化和个人化的特征，而恪守无动于衷的原则，追求着“神圣的客观性”，向纯艺术进发。“虽然纯艺术是不可能的，但无疑流行着一种向艺术纯化的趋势。这样一种趋势，将影响那种消除人性的、一切过于人性的因素的过程。而这些因素在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作品中居于支配地位”。福楼拜追求的“不是引起笑声或泪水”，而是“做到自然所做的，那就是说，使读者梦想”@，即依凭诗意和风格这两种美的永恒的因素。然而，爱玛的遭际给人留下永恒的锥心的刺痛，爱玛感受到的生命诗意已是一种虚无的诗意。热奈特认为：“他设计出述说虚无的方案，这种对于表达的拒绝开创了现代文学经验”。如果说丁玲的创作属于性别叙事，带有强烈的女权主义意向，甚至反文化色彩的话，是一种事实上的现实主义．福楼拜的创作则设计出述说虚无的方案，追求着“神圣的客观性”，是一种理论上的现实主义。 [注释] ①③参见《火的精神分析》，新知文库52，生活·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②⑤参见汪洋、王义桅《妇女问题的历史、现状与未来》，《国外社会科学》2001，2。 ④参见巴赫金《诗学与访谈》第340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⑥参见王宁《文化身份与中国文学批评话语的建构》，《甘肃社会科学》，2oo2，l。 ⑦⑧参见巴赫金《文本·对话与人文》第353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⑨参见程正民《小说特性和民间文化》，《文学评论》 2001，6。 ⑩参见华恩·布斯《小说修辞学》，第135页。 ⑩⑥参见王钦峰《重审福楼拜的现实主义问题》，《国外文学》，2001，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