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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早期现代英国戏剧中的版本研究历来是学者关注的重要问题,许多重要作品如《浮士德》、《李尔王》等剧本存在着两个或多个差别较大的版本; 这些不同版本的存在一方面反映了早期现代英国剧场的运作机制,另一方面也见证了后来编辑者和研究者的审美趣味、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巨大差异。早期现代英国戏剧中的版本研究历来是学者关注的重要问题。这不仅仅因为一个好的版本是一切文学批评的起点和基础, 更由于版本的不同往往导致作品的不同解读。有时候一字之差,诠释起来会有千里之别,对开本《哈姆雷特》中的solid f les h (坚实的肉体) 和四开本中sullie d f les h (被玷污的肉体) 的差别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① 然而不同版本的差别还不仅于此, 版本的修订和编选同时见证了历史长河中读者和批评者的审美趣味、价值评判的流变与多元化。此外, 早期现代英国语境下的剧本创作对现代文学中的“作者”概念也提供了有益的思索。本文将主要以剧作家马洛和莎士比亚的版本研究为例, 对以上问题作简要探索。一《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以下简称《浮士德》) 现存两个差别很大的版本,一个是1604 年的A 版本, 共1517 行, 另一个是1616 年的B 版本,共2119 行。 ② A 、B 两个版本不但形式上相差甚远, 即使从主题内容上考虑也很难视作同一部作品。比如贝文顿(David Bevi ngt ong) 和拉斯马森( Eric Rasmusse n) 编辑的牛津版《马洛戏剧选》就把A 、B 两个版本全部收录, 格雷格(W. W. Greg) 则把两个版本平行并列进行选注。近年来, 马洛研究者也倾向于把两个版本分开来讨论。关于A 、B 两个版本孰优孰劣的问题向来是马洛研究者争论不休的话题之一。贝文顿认为两个版本难分伯仲, 各有其独立存在的理由,格雷格则推崇B 版, 认为B 版更接近马洛原作,因其戏剧结构更加紧凑,语言精练,舞台戏剧性也超过A 版。相比之下, A 版结构涣散,删节众多,相去原作甚远。更重要的是,A 版缺少B 版中具有滑稽色彩的喜剧成分,以及浮士德为皇帝和教皇调节的情节和许多舞台视觉成分, 比如善恶天使的最后登场、天国的宝座、地狱入口等。格雷格还认为,A 版充斥着各种“胡言乱语”和“夸夸其谈”式的戏剧语言,这都是为了迎合那些审美水平不高的下层观众的结果。以巴伯( C. L . Ba rbe r) 为代表的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A 版较B 版更有权威性。栗山( Const a nce Brown Kuriyama) 认为, A 版就“美学完整性”而言远远优于B 版, 而且B 版采用了民间浮士德传说中的滑稽成分, 使得该剧变得 “庸俗”。在两个版本的比较中, 评论家分歧较大的问题之一在于B 版作品中的滑稽情节。布鲁克斯(Nicholas Brooke) 认为, 这些滑稽情节即使不是出自马洛之手, 也一定在马洛的“构思计划之内”。巴伯也认为, 某些滑稽成分可能不是马洛的手笔, 但它们却保证了作品主题的连续性。科克( Paul Koc2 he r) 则认为,A 版本中的所有散文体部分均出自纳什( Thomas Nashe) 之手,而且很可能完成于马洛死后的1594 年夏天。不过他也认为B 版本中的某些散文体优于A 版,其中的诗体部分也比A 版更接近马洛的原作。何以同一作品的两个版本竟引来如此众多的分歧? 阅读者审美情趣上的差异显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或者说,现存的A 、B 两个版本更多地见证了马洛戏剧选本编辑们建立在不同的审美情趣和价值体系之上的重构,而不是更加接近马洛的原作。马库斯不无道理地指出, 格雷格和栗山的分歧部分在于两人不同的文化背景。格雷格属于战后一代批评家,更加青睐一种流畅、优雅的戏剧风格,喜欢以“盛大场面和特殊效果传达主流的文化理念”。(Ma rcus : 1) 栗山、格林布拉特 (Step he n Gree nblat t ) 等批评家则属于20 世纪六七十年代先锋戏剧的一代, 他们更乐于挑战传统的价值理念和审美情趣; 他们对边缘的艺术形态表现出更大的宽容, 津津乐道的是戏剧中“偶像破坏”元素,强调舞台艺术的“贫瘠”; A 版中空荡荡的、不加装饰的舞台对他们来说可谓正中下怀。除了审美标准的差别之外,《浮士德》的两个版本在意识形态、神学倾向上也存在较大的分歧,对《浮士德》版本的价值评判恰恰暴露了编辑者自身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差异。马库斯指出A 、B 两版本的差异并非偶然, 而是出于不同意识形态影响下的“重置”( re2 location) 。A 版中的浮士德来自We rte n2 be rg 、一个具有浓郁军事色彩的新教主义语境,B 版的浮士德则居住在马丁·路德教宗中心的Wit te nburg ,哈姆雷特即曾经在这里就学。B 版中,加尔文教义色彩大大减弱,神学观点也更加倾向于保守、更加强调宗教仪式活动等。以“老者劝说浮士德放弃巫术”一场戏为例,两个版本的关键区别在于浮士德如何得救的问题。A 版虽然没有直接宣扬加尔文神学中的预定论思想, 却浸染着新教精神中的苦修色彩。老人强调通往救赎道路的艰辛,强调人的“罪性”和内心的污浊。然而老人的训诫虽然声色俱厉, 却远远不能带来浮士德的拯救。对于一个充满“罪性”的堕落之人来说, 得救完全视乎神恩。B 版的语气更多温情、和善。浮士德的罪并非内在堕落,而是后天恶习长期浸染使然。放弃巫术, 浮士德就能被拯救。和A 版相比,老者的言语几乎具有圣礼的效力, 从始至终他强调的都是基督的仁爱精神,而不是宗教审判。《马洛剑桥文学指南》主编切尼评论马洛的版本问题可谓一语中的: 有关马洛作品版本的记述, 实际上是有关我们如何处理证据的记述:这并非一种目录学意义上的公正事实(事实不过是我们达成的一致意见而已) , 而是见证了我们的假说、愿望以及偏见。一句话,见证了我们读者自己。 (Che ney :41) 总的来说,20 世纪初期A 版常常被认作更接近原作; 20 世纪中期B 版受到更多推崇; 到了20 世纪90 年代A 版重新受到重视; 最新的马洛批评则更倾向于认为A 、B 两个版本各有所长及所短,难分伯仲。A 、B 版本受重视程度的交替变化, 侧面反映了评论家审美趣味和意识形态的流变过程。二在《浮士德》的版本研究中还有一个时间值得注意。1602 年,剧场老板亨斯洛( Philip He nslowe ) 支付给剧作家伯德( William Bi rde) 和罗利(Samuel Rowley) 四英镑, 作为“添改《浮士德》剧本”的报酬。按照当时的经济水平, 四英镑并非小数目。据此推测, 《浮士德》原剧所作的改动一定不少。到底伯德和罗利对原作进行了怎样的修改? A 、B 两个版本孰优孰劣? 哪个更接近马洛的原作? 这些都是马洛研究者不得不面对的棘手问题。然而亨斯洛请人更改剧本“原作”的作法远远不是个别情况, 而是广泛存在于早期现代英国戏剧的演出和出版之中。作品的手稿和版本历来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戏剧研究中一个棘手问题, 不但作品归属问题难以确定, 而且由于剧作的合著、编辑、演出、印刷及审查制度等因素, 今天被我们奉为经典的马洛戏剧很可能几经易手, 和作家最初的手稿相去甚远。奥格尔(Step he n Orgel) 认为,现代人所追求的作家“原稿”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臆造之物”(f igme nt ) 。《帖木儿》是马洛生前出版的唯一剧作,然而该剧出版时却没有署名。1590 年8 月14 日,出版商琼斯( Richa rd J ones) 在书商登记处(St atione rsp Registe r) 注册了该作品上下篇的版权,同年以八开本形式印刷出版。琼斯出版该剧时说:“作品中某些荒唐、不适宜的部分已被我(故意) 省去。(以我的浅薄之见) 这些成分有伤大雅。”( Che ney : 42) 根据琼斯的话推断,《帖木儿》当时上演过程中很可能也有滑稽情节, 对我们全面理解该剧可能会发生一定的影响, 可惜该剧现存的版本已无法恢复当年的演出全剧本,我们对《帖木儿》及作家马洛的接受很有可能是建立在该剧的“残本”解读之上。《狄多女王》于1594 年出版,封面作者署名为马洛和纳什合作,不过博厄斯( F. S. Boas) 认为封面上纳什的署名可能是因为他帮助了马洛作品的出版, 而不是因为他参与了创作。(Boas : 50) 现代研究者梅里亚姆( 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