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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D·H·劳伦斯的《恋爱中的女人》是一部追求绘画美学风格的小说。作品非常注重视觉效果,主要人物自身欲望之渴求与抗争都被编织进了朦胧、晦暗而又对比分明的黑白色之中,黑白之色呈现了生存之思。同时,作品孜孜以求以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动觉的语象造型赋形人物的心灵激情,追求结构的空间化,从而穿越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为西方现代文学写下了灿烂的一页。　D·H·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文学史上一位多产作家。他最钟爱的小说《恋爱中的女人》“有一些相当新颖的东西”①。在笔者看来,这种“相当新颖的东西”,可归结为作品以多种美学元素聚合的独特艺术形式呈现了人在世界中的理解和感受,敞亮了“作者自身欲望之渴求与抗争” 和“自我至深的经验”②。其中一个最为突出的美学元素就是作品淡化了传统小说因子,自觉不自觉地借鉴、兼融了绘画中的色彩、光线、造型、布局的技法,将语词符号幻化为更具有直接冲击力的视觉艺术形态,使“自身中现象这回事,最直接地在一个在场者(作品)中安定下来”③, 努力穿越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一:色彩历来是西方绘画中最重要的美学元素。19世纪末期以来的印象主义画派坚信色彩是智慧与宇宙会合之处, 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色彩革命,色彩语言成为个人化的视觉反应。有着绘画天才的劳伦斯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印象主义色彩革命的力量,对色彩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和运用。他的《红萝卜宴》、《红柳树》、《复活》等油画使用色彩来表述事物的生命本体,他的小说也十分注重色彩的运用和表达。《恋爱中的女人》凸现了色彩在小说中的美学功能。作品将主要人物自身欲望之渴求与抗争、主要事件与场景都编织进了朦胧、晦暗又对比分明的黑白网络之中,黑与白诗化了小说的本质,呈现了生存之思。黑与白是色彩系列中最强有力的两个极端,也是色彩最简洁的概括。它们置身于物象世界的始点和终点,可靠近但永远不能触及。劳伦斯把握了黑白色彩这一根本属性, 《恋爱中的女人》一开始,黑与白构成的世界就迎面而来: 田野一片黑黝黝,肮脏不堪,麦田和森林仿佛罩着一层黑纱,即使偏居于威利湖畔的肖特兰兹住宅也难以抵挡煤矿里上升着的黑烟的侵袭,正在举行婚礼的威利·格林乡村闪耀着黑色的光芒,婚礼上的新娘一团雪白,“荡着一身白浪走上了红地毯”。沉重的黑色劈面而来,激情的艳红淹没在冰冷的白浪里,人们似乎来到一个只有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的荒原世界,整个景象震慑人心。在黑与白主色调的操控下,小说中两对男女青年的爱情要么在茫茫月夜中摩擦癫狂,要么在皑皑雪原中经受着考验,他们的心头总是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伦敦城里的庞巴多酒馆令人想起歌德笔下的莱比锡奥艾尔巴赫地下酒室和瓦尔普吉斯之夜,一群行尸走肉般的男女心灵空虚,万念俱灰,无望地及时行乐,鬼混度日。小说最后, 杰拉德因戈珍投身德国雕塑家洛克的怀抱而气急败坏、精神错乱,最后葬身于阿尔卑斯山雪谷。可见,小说从事件到场景、从环境到人物、从开端到结尾无不为黑白所渲染,人物、大地、天空和水都沉浸在单调的黑白之中,黑与白流贯于小说的始终。大块面的黑白颜色透射出一种深沉厚重、冰冷阴暗、荒凉悲怆的情感意绪,仿佛一幅世纪末的影像,强烈地刺激着读者的视觉和想像力。然而,“艺术作品独特存在方式就是存在达到了表现”④,作品中黑白主色调已从自身的物性遮蔽中敞亮出来,它们不再仅仅是作品的情感意绪的烘托物和人物活动的背景,而是既融于一体又相互对立地组构成作品最重要的象征元素,与人物象征、场景象征、细节象征一起呈现出一种生存之思。在《恋爱中的女人》中,黑与白作为最重要的象征元素,首先以其整体性象征自行置入作品之中。所谓整体性象征指的是贯穿于小说始终的黑与白既象征着人类工业化的生存世界,又象征着爱情和死亡。杰拉德是工业文明社会的代言者,是和平时期的拿破仑和俾斯麦。他执掌着积满黑尘的冰冷的矿区,建立巨大的发电厂, 从美国进口新设备,在与物质世界、土地和煤矿作斗争中不折不扣地实现自己的意志和机械主义原则。他那白森森的肉体仿佛一个幽灵,徘徊于黑暗的矿井之间,连接着白天与黑夜。在他的宰制下,不仅整个威利·格林乡村烟囱林立,天空和大地被煤烟涂抹成黑色,使盛开的白色小花和苍白的肉体格外醒目,而且矿工们臣服于黑色机器那种超越感觉和理智的东西,“极乐意归属于这个伟大绝妙的机器”。黑与白同工业文明社会和生存于此的人类共处于映射的游戏之中。黑与白以一个意指符号表征着工业文明世界。浑然一体的黑和白也与爱情和死亡发生了联系。对爱情和死亡的领会、筹划与现身永远是作家无法回避的生存论话题。我们的生命在渴望永恒与追求不朽中随时都将遭遇死亡的恐惧和焦虑的袭击,“最惨痛的欢乐,同时伴随着死亡迫近的意识”⑤,生命与死亡、爱情的欢乐与爱情的痛苦相互依存相互融合。早在古希腊神话中,阿波罗与女神科罗尼斯的爱情故事就关联着黑与白两种色彩,黑为不祥之兆,白乃纯洁、生命的象征。《恋爱中的女人》吸收了希腊神话中黑与白两种色彩的含义,将爱情与死亡同黑与白相联系。几乎可以说,没有黑暗与光明、黑色与白色相互交织,也就没有两对青年男女爱情的呈现,也就没有伯金、厄秀拉对死亡的沉思。尤其是戈珍与杰拉德的关系。他们的爱情建基于水上聚会的夜晚,而此夜杰拉德的妹妹和妹夫溺死于威利湖;他们的第一次欢爱发生在杰拉德刚处理完父亲的丧事的那个漆黑的深夜,杰拉德从教堂墓地“带着一股枯萎的花朵的幽香”闯入戈珍的闺房,“将他体内全部被压抑的黑暗和腐蚀性的死寂全部发泄在她身上”;他们远足阿尔卑斯雪原,戈珍几乎被杰拉德窒息而死,杰拉德最终暴尸雪谷。他们在死亡意识弥漫的夜晚遭遇爱情,在白色笼罩之下经历着死亡。爱情与死亡、黑暗与光明、黑色与白色紧紧地结合于一体,黑暗、黑色与光明、白色成了爱情与死亡的图解。同时,小说中的黑白两色又是相互对立的独特存在。尤其是黑色,以其个体性特质随着时间、地点、人物心境及最细致微妙的情绪变化而折射出不同的寓意。劳伦斯认为,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圣父与圣子、黑暗与光明、感官与思想、自我与本我的阴阳两面,人的本我犹如一条黑色的暗流奔腾于人的内心深处,渴望着最隐秘、最强大的肉欲本质的解放和满足。因而,小说中的黑色有时又绽露出隐秘的力量和无意识中肉欲本质的意味。不仅戈珍沉醉在家乡贝多弗的黑色的夜市里,被飘送而来的浓郁的男人气息所攫取,伯金对黑色与黑暗也心驰神往。在伯金的眼中,初恋情人赫麦妮是一具只有“意志、意识思想和权力欲、知识欲”而没有“黑暗、富有肉感的生命之躯”,与她相处,他总有某种无法得到满足的压抑。故此, 伯金也试图在肉欲中寻找自己的满足和完善;他把这种肉欲称作是“头脑无法获得的伟大的黑暗知识”,“黑暗的非自主存在”,最终他与厄秀拉在漆黑的夜晚,在舍伍德森林第一次完成了生命实践。黑色还呈现出一种丰盈的生命精神和生命活力。在阿尔卑斯雪原旅游的厄秀拉“感到她被这永恒的白雪世界宣判了死刑,似乎没了出路。突然,她奇迹般地记起,在脚下的远方,有黑色、结满果实的地球。……她要看那黑色的土地,去呼吸那沃土的芬芳”。显然,这里的黑色与小说开端处的黝黑判然有别。如果说小说开篇处的黝黑是把工业文明社会及死亡从遮蔽中敞亮出来,那么此处的黑色是同白雪相对立的存在,它把生长的万物、丰盈的生命世界和充沛的生命活力带入澄明之境,令读者想起古希腊神话中经常身着黑色衣服、主宰肥沃大地和农业的女神得墨忒耳和俄耳浦斯的诗句:“我为黑夜而歌唱,因为她是凡人与众神的母亲,黑夜孕育了世间万物,她就是我们的维纳斯。”⑥由此可见,厄秀拉执意离开冰雪世界,向往远方的黑色地球,就意味着她对自然和谐的生活、丰盈的生命世界和生命活力的追求,意味着她要摆脱充满死亡意识的工业文明社会的束缚。《恋爱中的女人》中的黑与白如上帝般被作品中每个人物所崇拜,他们都希望从黑暗与光明中寻求生存的答案。现代人的各种情感和情绪的变化,现代人的生存矛盾、痛苦、焦虑与黑暗、光明、黑色、白色相契合,黑与白成为一切激情、欲望与挣扎的中心,人物、事件、场景被带入和置入它们所是的东西之中,呈现出深刻的意蕴和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小说似乎在黑与白的色彩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叙述着自己的故事。因此,黑与白既让读者感知深沉厚重、荒凉悲怆的氛围,也让读者去体会其隐含的寓意和内在的生命。二:造型是绘画艺术中不可或缺的美学元素,它以瞬间的静态被人感知并唤起相应的情感体验。创作不少油画作品且一生致力于追求小说画面视觉效果的劳伦斯也深谙个中三味。他的《恋爱中的女人》就借鉴了塞尚、高更等印象派画家的构图方式来再现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