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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欲望与抗争,从而产生了历历在目的视觉感受和造型形态语汇特有的审美功能。《恋爱中的女人》是一部呈现人类自身体内的欲望并 “为获得意识生命而进行的激情抗争”②的小说,而人的欲望、激情只有赋形并让其走出来,敞开自身,自我闪烁, 进入纯粹的闪现中,才能获取震撼心灵的艺术效果。艾略特说过:“用艺术形式表现感情的唯一方法就是寻找一个 ‘客观对应物’;换句话说,就是用一系列实物、场景、一连串事件来表现某种特定的情感。”⑦克罗齐也曾断言:“心灵只有借造作、赋形、表现才能直觉。”⑧劳伦斯领悟到了这一点。他也深爱着印象派艺术,看到了印象画派借助各种形式手段描画自我的精神存在。在《艺术与道德》和《〈D·H·劳伦斯绘画集〉自序》中,他为塞尚绘画艺术进行辩护,并对塞尚“直觉地触摸实体的世界,直觉地意识它并用直觉的语汇表现它”②的风格心醉神迷。因此,他在《恋爱中的女人》中自觉不自觉地汲取了印象画派的某些经验,将人物心灵激情、欲望与抗争通过视觉、触觉、嗅觉、味觉、动觉等语象造型呈现在读者面前,人物的心灵激情、欲望与抗争颇似一幅幅印象派的绘画。让我们先阅读下面两段文字: A.……于是他脱光衣服,赤身坐在草樱花中,脚、腿和膝盖在草樱花中轻柔地动着,然后扬起双臂躺下,让花草抚摸着他的腹部和胸膛 ……可是这种抚摸太轻柔了。于是他穿过深草丛来到一人高的一片冷杉丛中。软软的树枝刺痛了他,在他的腹上洒着清凉的水珠,尖尖的刺尖扎痛了他的腰部。……在清凉的风信子中翻滚,肚皮朝下爬着、背上覆盖湿漉漉的青草,那草儿像一股气息,比任何女人的触摸都更温存、细腻、美妙;然后把银色的白桦枝揽进自己怀中去感受着白桦枝的光滑、粗硬和那富有生命力的瘤骨…… B.他站在水塘边凝视着水面,又弯下身去在地上摸索着。一阵响声过后,水面上亮起一道水光,月亮在水面上炸散开去,飞溅起雪白、可怕的火一样的光芒。这火一样的光芒像白色的鸟儿迅速飞掠过水面,喧嚣着,与黑色的浪头撞击着。远处浪顶的光芒飞逝了,似乎喧闹声冲击堤岸寻找出路,然后压过来沉重的黑浪,直冲水面的中心涌来。就在这中心,那生动、白亮白亮的月亮在震颤,但没有被毁灭。这闪着白光的躯体在蠕动、在挣扎,但没有破碎……然后他又去投另一块石头。月亮拖着白光跳到半空中。光芒四射,水面中心变得一片黑暗。不再有月亮,水面上成了光线与阴影的战场,短兵相接。黑暗而沉重的阴影一次又一次地袭击着月亮的所在地,淹没了月亮。断断续续的破碎月光上上下下弹跳着, 找不到出路,散落在水面上,就像一阵风吹散了的玫瑰花瓣。 A段文字是伯金在痛斥赫麦妮满脑子的自我意识和占有意志,遭遇赫麦妮的青金石袭击之后,冒雨来到一处渺无人烟的山坡上的一段语象造型。那天空飘荡的凉雨,那轻柔的草樱花,那一片冷杉丛,那清凉的风信子,那具有光滑、粗硬和富有生命力的瘤骨的白桦,仿佛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生命个体,洋溢着强烈的生命冲动,凭藉自身生命质量都各自存在在那里,抚慰一颗受伤的魂,安抚一颗焦躁的心。伯金揽它们入怀,体验它们的可爱和凉爽。天、地、人融为一体。在与这些生命的个体进行交融之后, 在将自身交给大地之后,伯金原本要破碎、要死的心又完整了,又复活了,那种被赫麦妮的自我意识和占有意志所窒息的生命在体验和感觉生命树枝和花草的过程中终于无声无息地流溢出来。这是一种焦虑过后的喜悦,这是一种压抑过后的狂欢。整个文字综合运用了触觉、嗅觉、味觉、动觉的语象造型,渲泄了伯金无法表达的情绪,其精微丰富令人过目不忘。而这种语象造型仿佛将读者置于塞尚的画幅中,去体会和感受活生生的生命关系。 B段文字借鉴了印象派绘画中变形的技巧和以光影的变化进行构图的方式,呈现出一幅简洁疏朗、朦胧模糊、笔法粗放的人与月、黑与白搏斗的剪影:伯金伫立在苍茫的夜色中,凝视着水中的月亮,遭遇石击的水中月喧嚣着与黑色的浪头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斗争,从而破坏了夜的宁静。然而,月亮出乎意料的顽固,咄咄逼人,聚集着强烈的光线在水面上飘荡。伯金不断投掷石块,黑暗而沉重的阴影终于淹没了月亮。声与色、光与影、人与物、动与静编织而成一幅印象图。在这幅印象图里,人与月、黑与白不再是物体在视觉中见到的模样,而呈现出某种既具体又玄妙的更内在的关系。也就是说,整幅印象图敞亮了伯金精神深谷中的潜意识流动及其那个黑暗的、看不见的自我存在,月亮也失去了自然物象的品性而成为阉割女神、强烈的占有欲的象征,伯金不断地投石击碎水中荡漾着的月影,也就意味着他不希望成为阉割女神的俘虏,而要努力保持自己的人格独立,并维持与其他男性的友情,暗示着他对占有欲的畏惧和反抗以及某种潜意识的萌动。这种依靠变形和光与影编织而成的印象图及其所产生的美学效果, 颇具高更绘画艺术的审美风格。总之,上述两段文字都是情韵生动、体验性和感悟性极强的语象造型,是一种意味浓郁的情感形式和生命形式。这样的例子在作品中为数不少。它们颇似一幅幅印象派绘画,借助于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动觉等语象造型设置了一个变动不居的去蔽空间,让捉摸不透、晦蔽不明的人物的激情、欲望和挣扎居留在去蔽的领域中,并让其在审美视野中现身。这种语象造型,既有别于康拉德那种来自现实存在的印象式地刻划人物的外在形态的方式,也与传统叙事文学、意识流小说中人物激情欲望的呈现存在着根本性差异,它是劳伦斯一个独具特色的创造。因此,欣赏《恋爱中的女人》中的印象式的语象造型,仅用头脑理智来理解是不够的,读者必须用整个身心和全部感觉才能真正从审美化层次上去把握其蕴含的心理内容和生存之思。三:空间感是绘画艺术的本质属性,而小说则属于时间艺术。然而, 19世纪末以来,随着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柏格森的心理时间观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出现,传统小说中线性因果式的顺时性叙述规范开始动摇,创作主体自觉地探索共时性的叙事形态,试图寻找一条与画家的艺术构思不谋而合的道路,追求小说结构空间化的美学品格。《恋爱中的女人》也体现了这种美学诉求。整部小说以叙事并置、延缓情节的方式,颠覆传统小说的线性时间结构模式,追求小说结构的空间化。并置是庞德意象派诗论中的一个概念。它指的是诗歌中的各个意象不按逻辑关系组合,而是并列置入诗中。《恋爱中的女人》借鉴了意象派诗歌中的这一表现手法,形成了一种同时设置了两条情节线索和若干分散的事件、场景的叙事并置技巧。两条线索和若干分散的事件、场景以不同的风貌、不同的取向构成平行对应、交叉重叠的关系, 共同推动叙事进程,建构文本的叙事主题。《恋爱中的女人》首先并置了伯金与厄秀拉、杰拉德与戈珍两对男女青年的爱情情节线索,改变了传统小说只叙述一对男女青年情感冲突的情节格局。两条爱情线索并行不悖向前发展。两对年轻人几乎同时相识于克里奇女儿的婚礼,几乎同时定情于水上聚会。不同的是,伯金与厄秀拉的情感同大自然相交融,在两性对立的冲突中逐渐达到平衡统一、达到完美和谐,在灵与肉统一的性爱中获得新生;杰拉德与戈珍的情感浸染着工业文明和工具理性的毒素,他们之间自始至终磨擦不断,死亡阴影弥漫,虽有肉体的结合,但灵与肉相分离,最终杰拉德葬身于阿拉卑斯山雪谷,戈珍去了德累斯顿。作品在不同的章节交替呈现两对恋人复杂的情感经历,如《出游》一章描绘的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在舍伍德森林的空地,伯金和厄秀拉交融于一体,完成了完美的性爱体验,高唱着爱的颂歌;紧接着《死亡与爱情》一章叙述杰拉德与戈珍在充满死亡的氛围中狂欢。总之,两条情节线索犹如电影中的蒙太奇在不同的场景中切换,形成了对峙和对比空间,从而使小说的生存之思从晦蔽之中进入了澄明之境,敞亮作品对情爱本质的追问和对社会的批判。环绕两大爱情故事的叙事空间,小说设置了肖特兰兹克里奇家的婚礼、春寒未尽时杰拉德的晨泳、庞巴多酒吧醉生梦死般的聚会、杰拉德制服受惊的阿拉伯母马的举动、宠物米诺与野猫的搏斗等生活场景,闪现了赫麦妮、威尔、克里奇、米纳蒂、洛克等人物的镜头。这些生活场景和人物的镜头如珠玉般散落在不同的空间内并凝固着,呈现出瞬间的感觉和情思,这不仅扰乱了均匀的叙事节奏,制造了单位时间内两条叙事主线的中断或停顿,而且场景与场景之间留下了许多未定点,确立了文本的深层张力,从而充分调动起读者阅读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延缓情节主要是指小说以冗长精细的描写、议论、重复等方式来减慢情节的推进,增加小说的叙事密度,从而创造文本的共时感和空间感。在小说中,冗长精细的描写与议论随处可见。小说开端的中心事件是描述克里奇家的婚礼。但是,读者感觉婚礼行进的速度相当缓慢。作品首先以戈珍的视角印象式描写杰拉德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