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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作为从传统走向现代这样一个承前启后的作家，福楼拜对小说艺术的开拓在文体和叙事方面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一、客观的呈示与冷峻的叙述；二、有限视角与视角转换；三、情节的淡化与散文化文体。一、客观的呈示与冷峻的叙述作为外倾性的现实主义作家，福楼拜不仅强调观察事物的科学、冷静和缜密，还要求在描绘事物时做到科学、客观、冷峻。他力图以客观态度去对待所描绘的对象。跟以往的作家不同，福楼拜从来不在小说中发表议论，夹叙夹议的笔法与他无缘。他指出：“伟大的艺术是科学的和客观的。”又说： “客观是力量的标志。”要做到客观地呈示自然，福楼拜认为作家在创作时必须“退出小说”，进入无我境界，他在给包斯盖女士的信中还说：“依我看来，一个小说家没有权利说出他对人事的意见。在他的小说创造之中，他应该模仿上帝，这就是说，制作，然后沉默。”福楼拜把客观性放在了创作的首要位置，要求作家“退出小说”。这种要求作家在作品中不要让自己的思想直接表露出来的观点，深化了现实主义的创造原则。但这并不是说，作者的态度绝对不能融化到人物身上。福楼拜认为，要“通过精神的努力，将自己设想到人物身上，而不是将人物拉到自己一边。”他写艾玛自杀时，也有吞下砒霜的感觉，禁不住呕吐起来。福楼拜的这种“客观性艺术”主要表现在他努力把自然、社会和人在小说中作客观的呈示和展览。他的这种努力，很自然地带来了他的小说叙述风格的变化，如《包法利夫人》最后一章在写到夏尔之死时，他是这样描述的：第二天，夏尔走到花棚下，坐在长凳上。阳光从格子里照进来：葡萄叶在沙地上画下了阴影，茉莉花散发出芳香，天空是蔚蓝的，斑蝥围着百合花嗡嗡叫，夏尔仿佛返老还童，忧伤的心里泛滥着朦胧的春情，简直压得他喘不出气来。七点钟，一下午没见到他的小贝尔特来找他吃晚餐。他仰着头，靠着墙，眼睛闭着：嘴巴张开，手里拿着一股长长的黑头发。 “爸，来呀!”她说。以为他是在逗她玩，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却倒到地上。原来他已经死了。第一段客观地描写夏尔的所作所为(走进花棚，坐下)，所见(阳光、阴影、葡萄叶、百合等)，所闻(鼻闻茉莉花的芳香；耳闻斑蝥的嗡嗡声)，所感(返老还童，春意朦胧，喘不出气)，而不是作者所作所为、所见所闻、所感所知。第二段写他女儿的所作所为；第三段写她的所见；第四段写她所说；第五段写她所感、所为、所见、所知。在这作者隐没不见，全是客观的、现实主义的白描。福楼拜对客观性的追求还表现在其作品的语言特色上。在《包法利夫人》中，他大量而成功地利用了自由间接引语：通过叙述者间接地把人物的意识活动传达给读者，好像是叙述者在评论，又像是人物的内心独白。自由间接引语取消了小说内部最重要的界限，即叙述者语言和人物语言的界限，使得作者可以用别人的语言为他自己说话，叙事显得客观真实。请看《包法利夫人》中的例子： “她放弃了音乐：为什么要演奏?给谁听呀?既然她没有机会穿一件短袖丝绒长袍，在音乐会上，用灵巧的手指弹一架埃拉钢琴的象牙键盘，感到听众心醉神迷的赞赏，像一阵微风似的在她周围缭绕不绝，那么，她又何苦自寻烦恼，去学什么音乐呢!她的画夹和刺绣，也都丢在衣橱里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针线活也惹她生气。” 这段话描写了艾玛从子爵府的舞会回到现实生活后心理上的巨大反差。一直沉溺于奢华生活和美好爱情遐想中的艾玛在子爵舞会的刺激下，对上流社会的向往更加迫切，所以平庸的现实生活更使她感到痛苦和绝望。“为什么要演奏”，“既然她没有机会穿一件短袖丝绒长袍”，“她又何苦自寻烦恼，去学什么音乐呢!”这些表达既像是艾玛本人的内心独白，又似作者对她的观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这些感叹句式、疑问句式及口语化的表达都是典型的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更为真实地传达了艾玛渴望激情浪漫生活的强烈愿望和不得实现的愤懑烦躁的心情。自由间接引语在叙事上的最大特点是叙事隐蔽，叙述者沉默不语，但巧妙地把叙述者声音与人物声音重合。看似叙述者在说话，实际上是人物在表达自己的想法；看似人物在说话，实际上是叙述者在暗中规范人物的言行。这种叙事的直接后果导致了叙事的客观性。二、有限视角与视角转换很多研究者把福楼拜看成现代小说理论特别是形式技巧理论的奠基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开始了从全知视角向有限视角转变以及追求视角转换的尝试。在福楼拜之前，人们采用最多也最熟悉的是全知视角。无所不知的叙述者可从任何角度、任何时空来叙事：既可高高在上地鸟瞰概貌，也可看到在其他地方同时发生的～切；既对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均了如指掌，也可任意透视人物的内心。作者进行公开议论在这一模式中表现尤为明显。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全知全能者是根本不存在的。“作者在他的作品里，必须像上帝在世界上一样，到处存在而又到处不见。”福楼拜从自己的美学思想和艺术追求出发，开始探索尽量按生活本身的逻辑来反映生活的方法。他所倡导的“作者的引退”，实际上就是对全知视角的反对。我们知道，传统小说中采用的全知视角便于展现广阔的生活场景和社会画面，自由剖析众多人物心理，但福楼拜认为，这种无所不知的叙述的可信性很值得怀疑，而且这种全知叙述视角的应用与其客观性创作原则背道而驰。在福楼拜笔下，有限视角叙述方式使作者不再拥有将自己的思想和倾向强加给读者的特权，从而使叙事具有更逼真的效果。福楼拜在小说中根据具体的需要，灵活地调整叙述视角和叙述者，使小说的叙述呈多元化展开。他通过夏尔、莱昂和罗多夫的眼睛写艾玛，又通过艾玛的眼睛写夏尔、莱昂和罗多夫，还通过卢奥老爹的视点写夏尔等等。《包法利夫人》在叙述视角方面体现了作者的整体通观、内外互补的原则。请看《包法利夫人》的开头：我们正在上自习，校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没有穿制服的新生和一个端着一张大书桌的校工。作者开始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全知叙述视角，从“我们” 的眼睛中引出夏尔，故事展开的时间和读者的阅读时间是同步的，给人以完全真实可信的第一感觉。但是作者显然不想让“我们”成为全能的叙述者，而是根据需要，随时转换视角。在观察完夏尔晚自习的动作之后，作者自然地将视角转向第三人称的全知叙述，通过“他”，来回顾夏尔此前的所有经历。在同顾完之后，开始转入作品中人物的有限视角，由此完成了从全知视角到有限视角的转移。再如被许多评论者所称道的农业评比会一章，福楼拜通过对视角转换的灵活运用，构成了现代色彩很浓的平行叙述和同步描写：一边是罗道尔夫在引诱艾玛，另一边是无聊的农业评比会，虚伪的爱隋誓言和表白与公牛、种子、奖章、粪池一类的话语完全并列在一起。两条视线同时展开，情节的联系与中断恰到好处，强烈地增加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可见，由于对有限视角及其自由转换的熟练运用，福楼拜小说的整体叙述方式较前人大大发展了一步。从福楼拜作品中有限视角的运用和视角转换手法中，我们完全可以看到现代派作家的影子。三、情节的淡化与散文化文体西方小说走过了一个从重情节到淡化情节的转变过程。前者以巴尔扎克为代表，后者以乔伊斯为代表。而以《包法利夫人》为代表的福楼拜模式在这个转变过程中起了过渡作用。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说：“情节，一般批评家均认为是小说的逻辑面。”这里的情节指的是包含强调因果关系的故事叙述历程。真实是现实主义作家们追求的一个美学原则，而情节的逻辑性和系统性则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作为现实主义的集大成者，巴尔扎克把情节当作展示人物性格和命运的基本手段。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情节与整个作品起承转合相关联。每一个事件中都隐藏着下一个事件的源头。而《包法利夫人》虽含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但情节却只是生活的一个横截面，事件之间可能不具有必然的联系。在福楼拜的客观性和真实性的美学原则指导下，他的小说总是试图真实地表现生活，对生活作科学化的还原。《包法利夫人》中集中了生活中许多唾手可得的成分，按生活本身的流程展现在读者面前。这种生活的流程虽不是杂乱无章或听其自然，但远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