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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小说《白鲸》包含着三个层面的主题:首先是“追寻”的主题,这是西方文学中的古老原型;在这个表层架构下融入的美国精神是麦尔维尔对形成之初的美国民族性格的展现;而作为民族集体无意识显现的民族寓言则是小说最为隐含的主题。三层主题同时也是三个维度,分别指向历史、现实和群体心理,它们的有机结合构建了作品的史诗内涵。多年来,赫尔曼·麦尔维尔(Herman Melville)的《白鲸》(MOBY DICK OR,THE WHITE WHALE) 一直备受评论界关注,对小说主题的理解尤为纷杂。诸家观点不多引述,然前人论《白鲸》多从小说中各形象的象征意义,如亚哈、以实玛利、白鲸都代表什么,以期发现小说的主题,这多少有些偏误。《白鲸》中的形象确有象征意义,但形象的象征性是否即主题本身呢?这很难说。纵观文学的发展,一个大趋势是作品的象征性逐渐减弱而隐喻性不断增强,作品主题愈来愈多地依靠“讲故事”的方式表达。在先起的文学样式诗歌,尤其一些早期诗歌中,用象征表达思想是很多见的。在后起样式中“,讲故事”(隐喻性)成了达意的主要手段,近代以来的小说更是如此。弗·杰姆逊(Fredric Jameson)说“,当代理论中的一个趋势,就是放弃传统的关于象征的概念,而认为寓言性是文学的特征。”[1](p85)这种理论趋势是符合文学发展的客观情况的。《白鲸》作为近代小说, 尽管形象有一定象征性,但隐喻性是更为根本的特征。从叙事学角度讲,作品须是封闭的系统,否则会像现实生活那样受到意外因素的干扰而无法控制,作者就无从自由表现思想。但完全封闭的系统客观上并不存在,故只能假设。因此设置一些限定要素起到帮助读者理解、便于作者叙述的作用,从而完成假设就是必须的了。《白鲸》中形象的象征性对小说真正起到的正是这样的叙事作用。所以,破解象征意义无助于掌握小说主题,探究其主题还应从研究“讲故事”的角度入手。在小说第一章中,有一段内容对理解主题非常重要,但却常被忽略。以实玛利叙述自己去捕鲸的原因说“:在这些动机中,首先是那条大鲸,叫人一想起就没法按捺得下自己。这样一个可怕而神秘的怪物激起了我所有的猎奇心。其次,那条大鲸在那里面滚动它那岛屿般的身体的荒凉辽阔的大海;和与那条大鲸分不开的无可言宣、难以名状的种种惊险;以及沿途在巴塔哥尼亚一带见到的听到的无数声色之奇,都帮助影响我的意图。”[2](p8)]这段话清楚表明以实玛利并非如一般评论所言是单单“迫于贫困”上了捕鲸船的。他出海是为了探寻、追求,对白鲸的兴趣是最重要的原因,这同船长亚哈的动机几乎一样。但小说对亚哈复仇动机的渲染,及其结局留给人的强烈冲击,使论者忽视了以实玛利的最初动机。他们有共同的动机这一点很关键,在小说以后的情节中,以实玛利放弃了追捕白鲸的兴趣,更多地学习和体会了对同伴的友爱、对生活的热爱和人道主义关怀;亚哈则陷入偏执狂般的仇恨中,最终毁灭。二人的追寻同源而分流,很明显是对称、对比的关系。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Shklovski)曾提出 “小说形成的特殊程序是对称法”,小说往往通过对称的两位(组)主人公构建情节,展现主题。《白鲸》的叙事结构正和“对称法”理论相一致。可见《,白鲸》是一部以“追寻”为主题的小说,对称的两位主人公从共同目的出发,各自找寻到不同的东西,这是西方文学的古老原型(archetype)。从中世纪的宗教教诲诗,如威廉·朗格兰(William Langland)的《关于农夫彼尔斯的幻象》到17世纪的寓言小说,如班扬(John Bunyan)的《天路历程》,再到启蒙时代的许多作品,都可以说是对这一原型的模仿。“伟大经典作品仿佛存在一种总的趋势,要回到原始形态去”。[3](p86《)白鲸》的追寻主题正是向古老文学原型的回归,这一点对一部早期美国小说来说是极有帮助的。对“追寻小说”探求终极价值这样一个传统主题架构的继承,成功消除了美国文学缺乏本土文化底蕴的不利影响,作品因此增加了厚重的历史感。小说迥异于当时其他作品的古奥、深邃、崇高的寓意,不能不说得益于此。当然,仅仅如此《白鲸》只是承载了欧洲文学的传统,尚不能算是美国本土文学的典范。实际上麦尔维尔在追寻主题的架构下又注入了新的思想内核,从而形成了小说主题的第二个层面———“美国精神”。何为“美国精神”?美国学者洛德·霍顿(Rod W.Horton)和赫伯特·爱德华兹(Herbert W.Edwards) 的阐释值得借鉴“:美国的天才(假如允许使用这个随手拉来的抽象名词的话)似乎一直聆听着两个声音:理想主义和机遇。在历史的某些时期,其中一个比另一个更为清晰、响亮。但是,不论美国作为个体,还是作为一个国家,在其历史的进程中,两个声音从未有一个完全销声匿迹过,因为作为一个国家, 美国的命运是在两者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4](p4)美国精神的精髓,正是对理想主义的追求和由于机遇而带来的功利主义、实用主义态度。美国的移民最初往往带着对宗教自由的向往、对新世界光明的憧憬来到新大陆。在人人都有机会的前景感召下,在边疆的不断拓展中,原有的门第、教育程度等差别消除了,这一切为民主、平等、人道、友爱等光明的理想提供了沃土。同时美国巨大的发展机会也使得经济的利益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它的历史进程“,即使那些宗教信仰最强烈的新英格兰移民,也在寻求经济保障和机遇”。[4](p4)理想主义和功利主义两种矛盾态度的奇妙结合,构成了“美国精神”最明显的特征。《白鲸》是通过以实玛利的探索过程来表现爱、平等、人道这些“美国精神”中的理想主义的。较之当时和以前的小说《,白鲸》极为前卫地前后转换了主人公。前23章主要写以实玛利追寻到爱与人道的过程,作为主角,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参与到作品的构建之中。23章后的章节主要写亚哈如何被仇恨引向毁灭,同以实玛利的追寻形成对比。此时的主角已是亚哈,以实玛利转化成了一位倾听者和叙述者。在《圣经》中以实玛利是亚伯拉罕和女奴夏甲的儿子。夏甲怀孕时因不堪亚伯拉罕的正妻萨拉的虐待而出逃,上帝派天使在荒野上找到了她,让她回去,并且告诉她:她将生下一个男孩,上帝会使他成为大国。这个孩子应起名以实玛利,因为上帝听到了她的痛苦。所以,以实玛利的意思是“上帝在倾听”。麦尔维尔用以实玛利命名小说中的“我”,很大原因是对小说叙事方式的考虑,是为了在23章之后成为亚哈故事的倾听者和叙述者。因为是“上帝在倾听”,所以更显宏大和严肃。这种前后叙述角度的微妙变化,对后来采用多角度叙事的现代小说很有影响,比如康拉德同为航海题材的《吉姆爷》。在小说开始,以实玛利就决定去捕鲸,踏上了自己的探索之旅,在南塔开特的小旅店遇上了魁魁格。对于这个“吃人的生番”,他一开始很恐惧,但魁魁格的友好、纯洁使他消除了误解,两人成了好朋友。后来的接触中,他进一步了解到魁魁格的高尚品质和无畏气魄,尤其对他搭救捉弄过自己的落水者更是感服不已,他赞叹说“:如果你在沙皇面前得拉掉帽子,那么你也对魁魁格脱下帽子吧!”在魁魁格的身上以实玛利找到了平等和友爱。随着航程继续,以实玛利体会到水手们捕鲸生活的艰辛和他们的勇敢、勤劳,对他们产生了人道主义关怀。他充满同情地叙述捕鲸者的艰苦,说水手轮班爬上桅杆　望,三年中有几个月就站在两根细木的　望台上,稍不留意就会坠海。平时要捻绳索,修木桨,发现有鲸就得下海追击,很可能就一去无返。侥幸没死又打到了鲸,还要割鲸头、剖鲸腹、炼鲸油。好容易干完,如果又有大鲸出现,就又得重复这繁重工作,而他们的报酬却少得可怜。长期的共同劳动生活使以实玛利对同伴产生了深厚的友爱,他感悟道“:这种差事竟会产生这样一种富有深情友爱的情感来;弄得我终于不住地捏着他们的手,满怀感伤地抬起头来直望着他们的眼睛;好像在说,———我亲爱的伙伴们呵!我们干吗还要待人尖酸刻薄,或者稍怀一点恶意和嫉妒呢!来吧;让我们把手捏个转遍吧;不,让我们彼此都捏成一起吧;让我们把我们自己一起融化在这种乳油交融的友情里吧。”[2](p583) 以实玛利追寻到友爱与人道,而亚哈则被仇恨吞噬。小说后23章亚哈转换成了主角。《圣经》中他就是个矛盾的人物,身为国王,以色列在他治下击败了叙利亚的入侵,但他改信异教,其王后为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