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丽丝·莱辛的《金色笔记》是一部以认识为主题的小说,通过笔下主人公安娜对完整自我的不懈探
寻深入探讨了20世纪50年代西方社会的时代精神和知识女性的生存困境。
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gn)是一位享有世界声誉的英国当代女性作家,作为一个知名的女作家,她
不像一般女性作家局限于描写生活中的琐碎、家庭生活和宣泄女性个体内心隐秘体验,她的作品大多出
自她丰富的人生阅历,渗透着强烈的时代精神。《金色笔记》(The Golden Notebook)[1]发表于1962年,是
莱辛创作生涯中重要的一部小说,在这部作品中,她充分实践并集中展现了自己的创作理念和人文思索,
对于小说传统的发展沿革、社会问题、政治与哲学思潮、人类生存危机,以及妇女的生存状态、两性关系等
作出了自己的发问和思考。人们对这部小说从女性主题、自由主题或从心理学、宗教研究以及形式技巧等
角度作多样的研究解读,多数论者认为从分裂到整一、从混乱到秩序是这一作品的主题,而这个主题清晰
完整地体现在作家所展现的主人公安娜的精神世界中。笔者认为莱辛正是通过笔下主人公安娜对完整自
我的不懈探寻,深入探讨了20世50年代西方社会的时代精神和知识女性。
一、“崩溃”主题
莱辛在1971年写的长序中对《金色笔记》一出版就被“贬低”为有关性别战争的作品大为不满,她认
为,相对于我们所经历的大动荡、大变革给整个世界带来的新格局来说,妇女解放只是一个很小的局部问
题。她希望《金色笔记》能成为像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司汤达的《红与黑》那样全面描写时代的精
神和道德的气候的作品。由于小说表现场景的广阔(从非洲到英国乃至欧洲更通过剪报的形式扩展到俄
国、美国)以及它涉及的内容的广泛(从殖民、种族问题到女性地位到个人日常生活),这部小说的广博和
开阔性也为人所称道。但如果对全文作进一步的内容梳理和细读分析可以发现,这种“广博”显然意在呈
现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
《金色笔记》由五本笔记和一部短篇《自由女性》构成。黑色、红色、黄色和蓝色笔记本是主人公安娜有
意识地把自己的生活分为历史、政治、爱情和日常生活四个方面分别记入的结果,构成小说故事内容的不是
导致安娜命运变化的统一的线性的情节,而是记录她的意识的各种文本:日记、书信、小说素材、故事梗概、
片段等等。为什么她对自己的生活的记录大部变成是精神意识的记录,而是还加以分类?这可以理解为安娜
在试图努力将整个人生作为自己的认识对象,一方面尽可能地扩展自己的视野,另一方面,通过对自己生活
中各个方面的观察和思考、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来感受和认识整个世界。而对作者来说,可以“通过运用笔
记这种手段……传递构成安娜个人的多种情绪、记忆、思想、意识和无意识动机,以及习惯”。[2]笔记中的剪
报、小说素材、梗概等,一方面向读者展示了20世纪50年代的世界充满暴力、混乱、分裂的现实,另一方面
从外部揭示安娜的精神世界。四本笔记成为精神分裂、崩溃的客观对应物。《黑色笔记》围绕安娜以非洲经
历为素材创作的《战争边缘》,表达了对文学叙述揭示历史真实的可能性的质疑。安娜发现自己陷入这样
的困境:一方面要捕捉现实,真实地表现生活,另一方面又怀疑文学作品创作的真实性。《战争边缘》畅销、
受经纪人的青睐,她反而“深感羞愧”,安娜认为一种“可耻的、虚假的感伤怀旧”的情感扭曲了她对非洲经
历的真实认识,导致她写下的是一个“故事”而非真实,“小说引发的那种情感是可怕的,病态的”。《红色笔
记》还表现了安娜的政治活动,共产主义在安娜的心中曾是构建这个世界和平公正秩序的伟大的“道德力
量”,然而,苏联入侵匈牙利及苏共内部的大清洗以及自身在非洲及英国共产党组织中的种种经历都为她
的信仰蒙上了层层阴影,这个曾给她带来意义的“世界性道德体系”在她的思想中也崩溃了。她对莫莉的
儿子汤米说:“社会主义不再是一种道德力量,共产主义也宛如噩梦一场。”《黄色笔记》也是一篇以自身的
情感经历为素材的小说,题为《第三者的影子》。安娜试图通过《第三者的影子》的写作来思考她个人的感
情生活,在《第三者的影子》这面镜子前,安娜明白尽管这些生活在50年代中期的知识女性已有相当的独
立意识,并且还自诩为“自由女性”或“全新的新型妇女”,但在迈向自由之路上的最大障碍正是来自女性
心理上对男人依附。安娜发现她对迈克尔的感情建立在“愚蠢的信念、天真和信任”之上在与迈克尔的相
爱中,安娜经历了盲目依附,因惑迷乱,以及自我分裂的过程。《蓝色笔记》是安娜的日记,记录着女主人公
精神危机的轨迹。经历了信仰、事业、感情多重打击后的安娜,开始出现幻觉、夜夜噩梦相扰,她几乎分不
清现实与虚幻,在屋子的墙上贴满了表明日期与新闻的报纸摘要,并时时有自杀的冲动涌上心头,终于她
向心理医生求助,但也于事无补。在第五本笔记《金色笔记》里,美国流亡作家索尔·格林出现了,格林也是
个具有多种分裂人格的自恋狂,正是从他身上,安娜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与他既爱又恨,既憎又怜的情
感冲突之中,安娜看清了自己的困境,认识到生活的真相:世界本不是理性、有序的,荒诞与迷惘无所不
在。由此安娜第一次敢于承认自己的“写作心理障碍”。并且随着对生活和写作产生了新的认识,她克服写
作障碍并创作小说《自由女性》,讲述了主人公安娜母女同其女友莫莉母子及莫莉的前夫理查德一家的交
往情况、以及安娜由于对莫莉的儿子托米的失明深感内疚等原因而产生精神崩溃、后又战胜崩溃的经历。
二、写作:崩溃的呈现和反抗
《金色笔记》有着独特的结构形式。小说全文由两大交互穿插的板块构成,第一板块是《自由女性》,第
二大板块是黑、红、黄、蓝、金五本笔记。《自由女性》又被分成五个小的板块,《金色笔记》以其第一个小板
块开始,最后一个小板块结束。黑、红、黄、蓝四本笔记被分别依次插入《自由女性》的五个小板块之中,其
中的“金色”笔记是作品中唯一的完整部分,它位于黑、红、黄、蓝四本笔记之后,《自由女性》的最后一个小
板块之前。这种结构安排有着明显的切割和拼接的痕迹,然而,就是这种松散混乱的结构,莱辛却自述“这
是一部结构高度严谨、布局非常认真的小说,这本书的关键就在于各部分之间的关系”,她说:“我的主要
目的就是要让本书的结构自己作评,是一种无言的表述,通过它的结构方式来说话”。作者的“现身说法”
提示我们在这显得混乱芜杂的结构的背后隐藏着作者的苦心,显然,莱辛是想用艺术的“乱”来象征外部
世界的乱,以及由此而导致的人的精神的乱,但莱辛煞费苦心的是赋予了主人公安娜的作家身份,由作家
安娜负起说“乱”、解“乱”的任务。1969年在接受采访时说:“《金色笔记》发生在一个一切都在碎裂的时代
……自从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后,世界就开始四分五裂了”。[3]处身于这个分裂的时代,作家安娜想认识、表
现这个混乱时代的真相而不得,自身也由精神分裂而隐入混乱,安娜认为自己创作的畅销、饱受经纪人青
睐的《战争边缘》被一种“可耻的、虚假的感伤怀旧”的情感扭曲了她对非洲经历的真实认识,而她以自己
的情感经历为素材创作的并借以思考她个人的感情生活的《第三者的影子》也难以为继,代以梗概、提纲
和片段。她当作日记来写的《蓝色笔记》中途突然中断,代替日记形式的却是一大堆内容涉及原子弹、氢
弹、美朝战争、暴力和压迫等的新闻剪报。正如安娜患上写作障碍症一样,莱辛懂得传统的那种意义连贯、
人物行动连贯、情节连贯的叙事方式具有很大的“封闭性”,很难真实刻画二战后西方社会的“零乱性、不
稳定性、浮动性”以及人们普遍的精神分裂症,需要通过对小说形式和结构的突破,从而使文本的形式更
好地反映、服务内容,因而她在《金色笔记》中采用的不是她十分崇拜的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传统作家所
使用的全知全能的叙事方式,而是一种充满错位式的“开放体”写作,竭力打破传统的线性叙事,把现实空
间不断分割、切断的写作方法运用于此作品中。她把《自由女性》故事用颜色各异(黑、红、黄、蓝)、主题不
同、写作手法充满多样性(心理分析法、新闻报道法)的笔记片断“切割”开来,然后将它们重置于《自由女
性》中,最终使得《自由女性》和四本笔记呈现网状型结构,借此结构巧妙地契合作品主题的挖掘。
主人公安娜作为一个有着独立意识的知识女性作家有着强烈的自省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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