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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自己的生活以笔记的形式记录下来显然是试图借以认识这个混乱的世界以及由之带来的精神崩溃,安娜对笔记的分类整理体现的正是这种意图:认识它、正面它,最后战胜它。与安娜对笔记的分类整理相同,莱辛对安娜的笔记强行分割重组正是要将这一过程呈现出来,因为莱辛认为,精神崩溃不仅是对破碎的生存环境的一种正常反应,而且是自我认识的一个必要阶段。在1971年的再版序言里,她说:“这个关于‘崩溃’的主题就是说当人们精神崩溃时,也是一个自我医治,一个内在自我释放矛盾,消除分裂的过程……”,在此之后将会诞生一个对自身对世界有着更深认识的、成熟的自我,因此分裂到完整的过程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循环,而是一种前进。一个人要想建立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必须既要承认混乱又能着手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在混乱之上强加一种虚假的模式,这样破碎的心灵最终才能够重归完整。虽然她笔下的主人公安娜出于对现实的失望而陷入了一种自我分裂和精神崩溃的状态,但她并未放弃自我奋斗,她一直与困扰自己的写作障碍做斗争,努力去理解生活的真谛,而且随着小说表面分裂的结构逐渐趋向完整,她最终将她破碎的生活经历统一起来,获得了完整的人格和对生活的整体认识。安娜终于明白写作对人生的意义,不仅在于它反映人生,更在于它能提供一种看人生的方式,有助于认识人生。安娜对生活终于达到一个更深层次的感悟也正好表明了莱辛持久的乐观主义精神和对人生的希望,而她能够重新投入到文学创作中去这一事实再恰当不过地表明了莱辛作为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三、存在意义的追寻安娜崇尚小说“具有强大的思想及道德力量,以致能创造秩序,创造一种新的世界”,安娜的信念表达了莱辛通过安娜如何在崩溃的废墟之上创造秩序、重建价值,如何保有她对人类本身所具有的坚定信念呢?小说里有一处地方提示了解开这个问题的关键,在《自由女性》的第一个小板块结束处,安娜在“事情全都怪极了”的不安中急着回家,拉上窗帘: 她把凳调高了,几乎与桌子取齐。她然后便坐了下来,低头看着那四本笔记,就像一位将军站在山顶上检阅他的部队在下面山谷中操练队列。记录过往生活的四本笔记里面充满了混乱,非洲的经历是真实的,然而对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批判却对现实毫无用处;她曾经满怀热情追随的政党充满无聊的争斗和错误的信仰;而黄色日记中所记下的,以及安娜所体验到的爱情,只剩下了背叛、痛苦以及两性间的战争。过于关注自我内心的安娜由分裂进而变得更加混乱,安娜一个接一个的做着梦,她梦到一个男人被蒙住眼睛靠墙站着,他对面六个男子举着步枪在等待第七个男子的指挥,准备射击。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呼喊斗殴。指挥官站在那里,等待外面那场斗殴的结果。一阵欢呼“我们胜利了!”指挥官走到墙边,被人捆绑过的男子这时把指挥官捆了起来,自己当上了指挥。枪声响了,那人抽搐着倒下,一场噩梦惊醒。这场梦境反映了安娜内心极度痛苦紧张的矛盾挣扎,这个世界原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对与错、善与恶,一切如行刑队一样偶然间变换了一下位置,“对” 变成了“错”,“善”变成了“恶”,“忠诚”变成了“背叛”,这是一个失去存在意义和终极价值的现实。保罗·布里希在《存在的勇气》中,分析了宗教时代与我们时代的差别。早先时代,人们的存在性困境是害怕谴责, 是对罪责的恐惧。而现代,人们的存在性困境是对无意义的恐惧。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那么个体又如何在这个世界获得生存的勇气?就像调高凳子俯视四本笔记所象征的那样,安娜需要获得一种高度来重新检视这个崩溃的世界以及因之导致的精神分裂,寻找生存的价值和意义。这个审视高度借助希腊西绪弗斯神话得以揭示: 有一座黑暗的高山,那便是人类的愚昧。一群人正在推大圆石上山。当他们刚往上推了儿尺,却爆发了战争,或是荒唐的革命,石头便滚落下来———不是滚到底,总能停在比原先高几寸的地方。于是那群人用肩膀顶住石头,又开始往上推。人生是不完美的,世界是由各种混乱的因素组合而成的一个整体。人类历史的进程就像众人一齐推的大石,压力是巨大而又无可逃避,而且一松手就可能被压碎。人生的价值恐怕就在于这坚持不懈的努力中。查尔斯·泰勒认为自我的定义隐含了我们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解释,自我认同的危机即是对生命的意义产生了茫然及不确定感。[4]安娜必须重新定义自己存在的意义才能走出崩溃的阴影。在梦中安娜领悟到人生的意义,她恍惚中听到这样一种声音“亲爱的安娜,我们并非如此我们想象的那样是失败者,我们终其一生努力着,使人们不至于像我们那样愚笨,让其接受伟人们早已懂得的真理。你和我,我们将穷极一生地努力着,用尽我们全部力量,全部的才智将那块圆石往山上推进哪怕一英尺”。《金色笔记》尽管描述了20世纪复杂的生活对个人,尤其是对艺术家的巨大冲击,但是小说所反映的决不是唯一发生在艺术家身上的经历,因为安娜的经历不仅代表了生活在这个破碎的世界中具有社会责任心的作家所处的困境,而且体现了战后西方社会中的知识女性以及在那个时代里为了理解生活的意义而苦苦奋斗的整整一代人的困境。混乱的现实是导致人们精神崩溃、阻碍人们自我探索的一个主要原因, 但是作为个人既需要认同这个现实,还应该坚持不懈地探索自己的人生意义,在这个过程中,安娜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和个人对社会所承担的责任有了颇为深入的领悟,从而消融了她内心被麻木的情感,唤醒了内心的创作力,最终摆脱了一直以来使她受苦受折磨的写作障碍和情感上的羁绊,获得了完整独立的人格。参考文献: [1]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Z].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本文所用引文均出自该版本. [2]Whittaker,Ruth.Modern Novelist-Doris Lessing[M].Houdmills:Macmillan Publishers Ltd. [3]Bloom,Harold(ed).1986.Modem Critical Views-Doris Lessing[M].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 [4]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