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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父亲形象有勤劳自豪、吃苦耐劳的男性特征显著的父亲，也有专制、传统的宗堂族长式父亲，甚至有美国主流文化认同的喑哑沉默、逆来顺受的“纸儿子”父亲形象，更不乏理想的、兼容并蓄的华裔父亲形象。对其中处于唐人街宗堂之上、但在美国社会中地位低下的华人劳工父亲矛盾而又尴尬的处境进行解读分析，归类出美国华裔文学中的专制传统的中国父亲形象。鲁迅说：“中国亲权重，父权更重”，父亲对下一代和对妻子的权利，“从来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1]关于父权，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父权，是指在一个只包括父母和子女两个世代的家庭中，父亲或祖父的权力。家庭范围或大或小，每个家长都为统治的首脑，对家中男系后裔的权力是最高的。广义的父权则包括族长，是指由数个家庭所组成的一个家族的领袖。中国古代的族长由男性担任，一般是辈分高的长者担当。但这个位置不是世袭的，家族中还有“长老会议”，他们对宗族内的事务进行裁决。 [2]在朱路易的小说《吃碗茶》中，王华基和李刚就是专制和传统的父亲的代表。两人同乘一艘船来美国。王华基在纽约短暂停留后到了芝加哥与兄弟王华廉合伙开餐馆，王华廉掌厨，王华基身兼经理、出纳和侍应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回中国娶妻生子，妻子怀上儿子宾来后，他又返回美国，但他定期寄钱回家，尽丈夫和父亲和义务；妻子在家养育儿子，赡养父母。后来，王华基在纽约潮湿的地下室开了麻将馆。李刚与其经历相似，他先在洗衣店打工，本想回国与妻子团聚，但因为中国时局动荡，他又不得不滞留在美国，后经营洗衣店。从他们的生存方式来看，他们从事的都是些“中国女人才干的活”，如洗衣服，餐馆，制衣厂等等。而中国传统文化观则认为，这些洗衣、服侍人的活，本来都由家里的女人来做的。来自社会外部的欺压导致这些华裔男性心理的不平衡，所以他们在家庭上更表现得专制。在不能陪伴妻子、儿女的情况下，这些金山父亲们用寄钱的方式尽夫道、尽父道。在儿女来到美国后，这些父亲就开始执行他们的父权：他们是威严、独断的父亲。以王华基为例，在他把17 岁的儿子宾来“办来”美国之后，为了不让儿子受唐人街污浊空气的影响，为了不让儿子步后尘，他把儿子送到宗堂最有头脸的人物王昌庭的餐馆当侍者。但是在华人呆的那个小生活圈子里，消遣和娱乐方式无非还是那么几种，所以宾来还是重蹈父亲之路，经常光顾妓院。从部队退役回来，父亲就要求他相亲成家。第一，在要求儿子成家这件事上，王华基和李刚都显现了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他们重视薪火相传、传宗接代的家族观念。他们俩分别于1923 年和1928 年回国娶妻，也是基于传宗接代的观念。而李刚的女儿李美爱十八岁，他太太就念念不忘要李刚为美爱找个金山客。王宾来二十四岁了，王太太也来信催他返乡相亲，王华基则早已为儿子选好了媳妇，因为儿女的婚姻大事，是父亲们要尽的庄严义务。当宾来曾想推迟相亲的时间时，王华基的威严和专制就显现出来： “‘如果你年轻时不结婚，你想什么时候结婚？等你老了吗？我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了，你的父母亲希望你回家找个女人。……不管你怎么想，你必须回家去结婚。’他的声音听起来简短而严厉。” [3]45 他的家长风范，不留商量的口吻显示出封建家长制。为儿子的包办婚姻，也反映了单身汉社会的某种实际需要：将垂暮的传统与实践延续下去。这些需要，体现在王华基的“每过一天，生命的灯火就昏暗一分” [3]42 的感悟中；也体现在华基对儿子可能娶个“没心没肺”的竹心女（jook sing girl [4]110）的恐惧心理，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就表示儿子对维持传统的生活方式不感兴趣了。在王华基看来，他的妻子刘氏对他的并不写信也能“同情与理解”，对丈夫并不怨恨的这点品德，是在美国出生的竹心女所缺乏的，是王华基在“竹心女身上所见不到的”美德。 [3]44所以，王华基不管儿子怎么想，为宾来买好了回家的船票和火车票，连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都让妻子事先准备好。等儿子和媳妇新婚归来，回到纽约后，王华基又大摆宴席，宴请宗族和朋友，挣足了面子。在一个现代化社会中，王华基试图用一种不具有历史正当性的婚姻实践，凸显他对儿子“正当”婚姻所给予的关注。儿子结婚后，他更希望自己的新儿媳留在中国，给婆婆做个伴，并伺候她，有儿媳分担刘氏的痛苦，她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上述的本分都是在中国的封建传统文化下的意识，但王华基却从来不曾想过要回中国去尽他的本分。第二，在重男轻女的观念上，王华基表现出他是一个十足的传统父亲。他向儿子提出的要求是：“给你母亲添个孩子或者孙女，一定会让她感到很高兴的，我认为你应该考虑到你母亲的幸福，以及我的……” [3]81 连儿子的传宗接代，都关系到自己的幸福。第三，就人生观来看，王华基和李刚都强调节俭的人生观 [5]王华基坚持以传统中国的理念来塑造儿子的个性和行为举止，坚持为儿子物色一个体面的中国新娘。其动机是基于他想使自己在美国经历的种种困难得到合理化解释的需要。他经历的困难剥夺了他的个人尊严，而他不希望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为了使宾来成就王华基所未能成就的人生，王华基采取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家长式统治策略，将儿子送到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小镇上工作，以远离纽约的邪恶影响。王华基对儿子美好未来的愿望，源于他自己在唐人街上的生活经历。他为宾来能在有头脸的餐馆工作感到相当满意和骄傲。而李刚之所以愿意把女儿许配给宾来，因为他是个勤奋工作的好孩子。另外，在“面子”、“自尊”问题上，父亲们并不是像西方主流文化中所说的麻木、逆来顺受。他们内心仍想处处维护自己的尊严。正如批评家们指出，王华基对家庭责任自相矛盾的态度，可能是他经济拮据、生性懒惰或是因未能实现自己的承诺而心怀愧疚的结果（Kim 1982，112～113；Hsiao1992，153～154） [6]实际上，王华基口头上抬举家庭价值观，自己却不身体力行回到中国，是因为他的身份变化：他的家庭四分五裂；他有选择地用祖先的文化价值观念解释自己在美国争取生存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他对自己的实际生活经历（闲逛、赌博和宿娼）与妻子心目当中对他在美国生活的浪漫式想象（穿着雪白的亚麻套装，喜气洋洋地在金山上功成名就）之间的反差，感到尴尬难堪。总之，对自己生活方式内在矛盾的清醒认识，构成了他对自己文化身份不稳定性的默认。在听到美爱红杏出墙是因为宾来的性无能的消息时，他暴跳如雷，因为他认为这个消息丢了他王华基的和整个王家的脸。美爱的父亲李刚也是这么认为。而在别人公开讨论了这个秘密之后，动手去报仇的不是戴了绿帽子的宾来，而是实在气不过的宾来的父亲王华基。最后，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卖掉了经营的麻将馆远走他乡。但蒲若茜指出，“在《吃碗茶》中的封建父权制已经失去了昔日在中国的雄风，最多只能算得上是父权制的畸形变体。” [4]111因为这些中国男子在主流社会上是被羞辱、被“阉割” 的对象，其男子雄风只能在唐人街的宗室、堂或帮的事务中得到些许的展示，勉强维护其男性的自尊。本文要商榷的是，在美国华裔社会中，父亲一方面固然是封建专制的主要代表者与具体实施者，但另一方面也是具体的人。特别是居于社会下层的普通父亲，在社会的巨大压迫下，华人男子本来所秉有的父权，更多地被白人社会统治者所取代和消解。所以，如果就此说明他们已雄风不再，无疑是落入白人的话语圈套中。故事的写作背景也有助于我们理解父亲的处境。由于美国1882 年排华法案禁止了华工及其家属入境，1888 年美国国会又通过了《斯各特法案》，禁止了华人移民妇女入境。“华埠单身汉”成了唐人街的特殊现象。在美国的华人妇女太少，迫使华人回国娶妻。但又因为美国的移民政策，妻子儿女只能留下国内。不仅如此，帮助美国完成了早期建设的第一代华工几乎被排斥在男性应该从事的行业之外。在工作方面，华裔父亲们只能干女人干的活儿，是为了生存，为了尽父亲的责任，他们要养活家庭。于是，这些华裔父亲的形象失落在强势文化的“凝视”下，失落在为生计而卑微挣扎的苦痛之中。在社会行为方面，华裔父亲们由于只身在美国，又无法打入主流社会的生活圈子，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华埠社区中。所以，他们的娱乐模式，就是赌马、打麻将和上妓院。这些行为，使他们不可能为下一代做立身为人的好榜样。但望子成龙也是专制的一个层面：父亲极力控制儿女的生活，希望他们按照自己的设计去生活，希望用孩子的成功来弥补自己的失败。在所有父亲心中，儿女是希望的载体。尤其是儿子，一降生就拥有性别的优越和期待，承担着光耀门庭、延续香火、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