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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医生想要释放出内心潜藏的海德先生的行为, 则是对压抑性道德话语的过激反弹———从禁欲的极端跳到了反文明反道德的极端。海德先生是维多利亚时代意识形态催生出的畸胎。海德的诞生揭穿了维多利亚道德话语的压迫性。他诞生自人人尊敬的杰基尔医生, 这更蕴涵着斯蒂文森对维多利亚道德观虚伪性的批判。前文提及, 大多数批评家将这部小说看成了一则道德寓言。在他们看来, 杰基尔本质是善良的, 他想纯净自己的内心, 将恶拔除, 却遭到了恶的反噬。笔者却认为, 尽管杰基尔医生一再宣称自己的发明是为人类造福, 纯净人的灵魂。其实, 这种“向善”说只是一个幌子, “为恶”并逃避惩罚才是他创造海德的真实目的。杰基尔决心要“将生活从难以忍受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恶人可自行其是, 那善良的孪生兄弟不必出来横加指责” (66) 。自海德先生诞生以后, 杰基尔医生一方面用恶名在外的海德先生来满足他日益膨胀的欲望, 另一方面用杰基尔医生的身份维持着体面的生活, “在步步高升的道路上安全地迈步前进”。在以海德先生的身份一夜疯狂之后, 一早醒来, 仍顶着杰基尔医生的清白名声享受人们的尊重。杰基尔放手让欲望统治了自己, 也在这其间体会到了难以置信的幸福。难怪他会表示, 他对这个海德“的确有相当深的、非常深的关切” (21) , 并在遗嘱中称呼海德是“朋友兼恩人”(9) 。杰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之间并不存在善与恶的二元对立。正如海德先生的名字所暗示的, 他就隐藏在杰基尔医生内心的黑暗角落, 是他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当药物起作用的时候, 杰基尔变成了海德, 外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于他们共用一个身体的这个事实, 杰基尔变成了一个没有躯体没有物质存在的名字, 一个空洞的能指: “我可以在公众眼前辛勤劳作, 德高望重, 而一刹那间, 好像一个小学生把借来的衣服一脱, 一头扎进自由自在的大海”(70) 。身为社会精英代表, 用主体的“我”自称的杰基尔, 不过是外在的一件衣服, 一张皮, 作者斯蒂文森借助这个细节讽刺了所谓杰基尔式的体面的社会中坚分子不过是徒有虚名的伪君子。英国当代小说家约翰·福尔斯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借助叙述者之口指出: “《化身博士》一书可能是那个时代(维多利亚时代) 最好的指导手册。在这部小说后半部的哥特式描绘中, 隐藏着揭露时代本质的、深刻的东西。” ( 1996: 413 - 414) 通过这部小说, 作者斯蒂文森对维多利亚时代主流话语进行了辛辣讽刺。然而, 斯蒂文森却没有将这种批判进行到底。小说的结尾, 海德先生和杰基尔医生同归于尽, 是带有道德教化力量, 以消解冲突为目的的结局。《化身博士》有着精致的结构, 小说由10章组成, 虽然篇幅不长, 但读起来扑朔迷离, 高潮迭起。小说前8章主要采用第三人称客观视角, 聚焦的中心是律师厄塔森。透过厄塔森的所见所闻, 勾勒出外部事件的轮廓。在第9章, 用拉尼翁医生写给厄塔森的信, 揭秘海德先生和杰基尔医生本是一体。直到最后一章, 才用杰基尔的自白交代了他化身为海德的过程及动机。这封杰基尔写于临终时刻的信是这样开头的: “我生于18xx年, 生来就占有大笔财产, 此外, 天赐予我许多秉赋, 以及勤劳的天性, 那些善良而聪颖的人的尊重使我醉心, 自然而然地, 我注定要有一个声名显赫的锦绣前程。 ⋯⋯我在人们面前摆出一副与众不同的庄重神气。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时刻隐藏着追求快乐的欲望。当我长大到了能够思考的年龄, 我开始观察世界, 并且估量我在这世界上的前程和地位。” ( 64) 这段文字篇幅不长, 关键词是“名声” “尊敬” “前程”“地位”, 显然这是杰基尔所关心的重点。杰基尔医生重视名声, 并非因为他天性好名, 而是因为这是社会的要求。法国社会学家兼哲学家布迪厄曾经指出, 资本的形式多种多样, 它不仅包括以财产形式存在的经济资本, 还包括社会关系网以及好名声所代表的社会资本以及教育专业等所代表的文化资本。这些资本的形式可以相互生成和转换, 比如良好的人际关系可以帮助其所有者获得更多的商业机会, 从而获得更多的物质回报等等。 “资本意味着对某一场域的权力⋯⋯对于一系列收益或利润的权力。” (Bourdieu, 1991: 230) 对杰基尔医生来说, 社会地位和名声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虚名, 而是巨大的社会资本, 和他所拥有的富丽堂皇的房子一样, 是他维持典型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基本保证。小说中, 杰基尔人未出场, 我们就先读到了冠在他的名字前面的一长串头衔: “医学博士、民法学博士、法学博士、皇家学会会员”, (9) 凭借着这些头衔, 杰基尔医生确立了作为社会人的主体身份。就像恩菲尔德看到海德拿着杰基尔签名的支票时所说的那样, “这个签名如果是真的, 当然比这金额值钱得多” (19) 。如果没有了名声, 他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各种特权。为此, 尽管杰基尔早就体会到了“两种天性在我良心的战场上角斗” (65) , 却迟迟不敢放纵自我, 直到发明了海德这个新身份, 才敢放开手脚释放自己暗藏的欲望: 反正坏事都是海德做的, 他杰基尔的清白名声一点也不会受到玷污, 这样一来, 他既可以满足内心的欲望, 又可以保住所有的既得利益。至于海德先生, 他从一开始就享受到了杰基尔医生的名望给他带来的庇护。海德从小姑娘身上践踏而过引起了公愤, 人们放过他, 是因为他亮出了杰基尔的支票。在大家看来, 海德的名字乃至身份原本无足轻重, “关系不大” (7) , 但杰基尔医生的名字本身就是信用保证。由于海德与杰基尔医生颇有渊源, 尽管他外形像只猴子, 行为粗俗不堪, 毫无人性, 礼貌教养极差, 人们依然尊敬地称他为 “先生”, 并以绅士的礼节来对待他。海德所获得的社会认同, 是由杰基尔医生无形间赋予他的。杰基尔医生就是撑在海德头上的保护伞。刚出现在文本中的海德, 对杰基尔颇不以为然。他藐视中产阶级的道德评判体系, 决意要和杰基尔医生划清界限: “杰基尔对海德的关切比父爱还强烈, 而海德对杰基尔之冷漠又超过一个逆子” (74) 。不过由于海德不断犯案, 再加上药粉失效使他无法再自如地变回杰基尔医生, 他对杰基尔的依赖却在逐步增加: 发生踩踏事件时, 恩菲尔德等就曾经警告过海德, 要“让他的名字从伦敦这头臭到那头。要是他在社会上有交际往来, 有点信用, 那也会立即丧失殆尽” ( 4 - 5) 。打死卡鲁爵士以后, 他更背上了杀人犯的恶名, 受到了社会和法律的双重围剿。这个时候, 只有杰基尔的身份才能够给他庇护。比如当他龟缩在杰基尔家里的时候, 他不需要担心会有警察闯入, 因为一般人不会想到杰基尔家里窝藏了一个声名狼藉的罪犯。再比如当药粉失效, 他在伦敦大街寸步难行, 随时会被发现和拘捕的时候, 他可以直接用杰基尔的名义去找拉尼翁, 要求他帮他买药粉, 尽管拉尼翁对海德这个丑陋蛮横的角色充满疑虑, 但是基于对杰基尔的名声的信任, 还是接待了海德, 帮助他摆脱了困境。在小说中, 由于无法顺利变身成杰基尔医生, 海德已经预感到他的时日无多。伦敦的大街上有警察在巡逻, 要将海德绳之以法。在杰基尔的家里, 有仆人们在窥探着海德这个奇怪的客人, 监视着他的举动。此外, 还有厄塔森等人, 自信杰基尔被海德要挟, 甚至有可能被海德杀害, 一心一意要帮杰基尔摆脱海德。而在海德内心, 更驻扎着杰基尔的意识, 不停地在为自己可能失去名声、前程等懊悔不已。在这多重力量的规训下, 海德在逐渐丧失着他的野性。后期的海德, 所谓的越格之处只剩下了在杰基尔留下的神学著作上留下一些“不堪入目的亵渎神明的词句” ( 52) 。其余的大部分时间, 他只敢暴躁地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 以绝望的姿态流泪哭泣。如果说海德先生所代表的是杰基尔医生被压制的欲望, 是人的原始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