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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福楼拜的艺术风格的基本倾向。但这种基本倾向并非福楼拜所独有。福楼拜的独创, 在于他通过《包法利夫人》, 把小说艺术的真实原则推到了“纯客观”的境界。他主张, 作家写小说, 应该像自然科学家搞科学研究一样, 始终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作者的想象, 即使让读者模糊地猜测到, 也是不允许的。”作品中“一页一行,一句一字, 都不应该流露出作者的观点和意图的丝毫痕迹。”βμ《包法利夫人》以前的小说, 无论司汤达的《红与黑》, 还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 在作品中作者处于主宰一切的地位, 由作者叙述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 评价人物和事件; 作者还经常借题发挥, 抒发感慨或阐发哲理, 甚至向读者进行说教。总之, 作者无所不在, 无所不能。在《包法利夫人》里, 这一切都不见了。作者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了。读完这部小说,甚至很难弄清故事的叙述者究竟是谁? 作品上卷第一章写上中学的夏尔·包法利, 其中有一句话:“夏尔当时的情形, 现在我们恐怕谁也不记得很清楚了。”βν由此看, 故事的叙述者似乎是夏尔的一位同学。但仅此而已, 后面再也没有露出蛛丝马迹。写艾玛的遭遇和命运, 作者自始至终没有出面发一句感慨; 写“农业展览会”那样的场面, 作者也没有出面发一句议论。总之, 作者把自己彻底从作品中排除掉。他只是通过典型事件和典型人物, 把现实生活忠实地描写出来, 一切让读者去体会, 让读者去下结论。这种“纯客观”小说, 根植于前期批判现实主义的土壤之中。而为19 世纪后期的自然主义开辟了道路。左拉就特别推崇《包法利夫人》, 称之为“自然主义的典范之作”, 并且通过对《包法利夫人》的评价, 阐述了自然主义的艺术观:“小说家无动于衷是一条基本法则。自然主义小说家使自己彻底消失在自己所叙述的行动背后。他是藏而不露的戏剧导演。”“作家不是说教者, 而是解剖学家。他只满足于讲出人的尸体里所看到大东西, 让读者自己去下结论。小说家始终保持不偏不倚, 福楼拜就是这样写小说的。”βο福楼拜的这种“客观性艺术”主要表现在他对人物景色的描绘上。如最后一章在写到夏尔之死时, 他是这样描述的: 第二天, 夏尔走到花棚下, 坐在长凳上。阳光从格子里照进来; 葡萄叶在沙地上画下了阴影, 茉莉花散发出芳香, 天空是蔚蓝的, 斑蝥围着百合花嗡嗡叫, 夏尔仿佛返老还童, 忧伤的心里泛滥着朦胧的春情, 简直压得他喘不出气来。七点钟, 一下午没见到他的小贝尔特来找他吃晚餐。他仰着头, 靠着墙, 眼睛闭着, 嘴巴张开, 手里拿着一股长长的黑头发。 “爸, 来呀!”她说。以为他是在逗她玩, 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他却倒到地上。原来他已经死了。βπ 第一段客观地描写夏尔的所作所为(走进花棚, 坐下), 所见(阳光, 阴影, 葡萄叶, 百合花等), 所闻(鼻闻茉莉花的芳香;耳闻斑蝥的嗡嗡声), 所感(返老还童, 春意朦胧, 喘不出气),而不是作者所作所为, 所见所闻, 所感所知。第二段写他女儿的所作所为; 第三段写她的所见; 第四段写她所说; 第五段写她所感、所为、所见、所知。全是客观的、现实主义的白描。前面已经提到,《包法利夫人》以前的小说, 作品中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主要人物的出身, 甚至重要活动或习俗的来龙去脉, 无不交代得一清二楚, 力图让读者感到, 一切都有根有据, 天衣无缝。可是, 读完《包法利夫人》, 读者会发现, 这本小说根本没有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的交代, 人物出身也没有专门的交代, 更没有家族谱系式的回顾与叙述。作品的着眼点, 是描写现实的生活, 描写人物现实的活动、遭遇和命运。至于这一切的背景, 则是一片虚无。这样做的目的, 是尽可能地把作品的主题思想隐藏起来, 让读者自己去思考、体会、理解。关于这一点, 作者福楼拜说得很明确:“我觉得美的, 亦即我想写的, 是一本建立在虚无之上的书。它不仅仅靠自己,靠其文笔的内在力量来维持, 就像地球没有任何支撑而维持在空中一样。这是一本没有主题, 或者尽可能让主题隐而不露的书。”βθ这种“建立在虚无之上”的小说, 正是《包法利夫人》整体风格的又一重要特点。福楼拜的艺术成就还表现在塑造典型上。他善于在一个篇幅不算很长的长篇小说中塑造一系列个性突出的典型人物,《包法利夫人》就是这样的作品。就《包法利夫人》而言, 除了主人公艾玛以外, 像奥默、罗多夫、包法利、莱昂、勒乐等等,都是某一方面的典型, 甚至连只出现过一次的老农妇勒鲁也是一个特点鲜明的典型人物。他在描写人物时, 能用形象化的手法描绘出他们包藏着道德本性的身体外貌。这种方法, 其实就是要用最精炼的语言刻划个性, 塑造典型。如在描写商人勒乐时, 他写道: 　　他生在加斯康尼, 长在诺曼底, 因此既像南方人一样爱说话, 又像北方人一样有心眼。他浮肿的脸上没有胡须, 像是涂了淡淡的甘草汁, 而他的白头发使得他黑色的小眼睛射出看得透人的光芒显得更加敏锐。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有人说他过去是个货郎, 有人说他在鲁托开过钱铺。可以肯定的是, 他头脑复杂, 善于算计, 就连比内也怕他几分。他客气得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老是半弯着腰, 不知道他是在打招呼, 还是有求于人。βρ寥寥几笔, 就将惟利是图, 奸诈狡猾, 重利盘剥的奸商兼高利贷者的形象跃然纸上。福楼拜是位语言大师, 很注重人物性格化的语言。但是在《包法利夫人》里, 他对人物对话的描写显得相当节制, 作品里几乎见不到大段大段的直接对话。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 是突出地运用了人物内心独白。艾玛和夏尔, 或是罗多夫和莱昂, 甚至卢奥老爹, 都有大段的内心独白。虽然从整体上讲, 内心独白在这部作品里也是局部的, 但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为“包法利特色”。内心独白正是人物心理上那个最隐秘的领域、那个梦呓般难以表达的领域的流露, 是人物的思想在无意识层次的流动, 有助于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使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性格更加丰富, 更加充实, 更有立体感, 更真实可信。如在写到卢奥老爹考虑是否将艾玛嫁给包法利时,福楼拜对其心理活动进行了描写: 　　当他看到夏尔靠近他的女儿就脸红, 这不意味着总有一天, 他会向她求婚吗? 于是他就事先通盘考虑一下。他觉得他貌不出众, 不是一个理想的女婿; 不过人家都说他品行好, 很节省, 有学问, 那当然不会斤斤计较嫁妆的了。而卢奥老爹不卖掉二十二亩田产, 恐怕还不清他欠泥瓦匠、马具商的重重债务, 何况压榨机的大轴又该换新的了。 “要是他来求婚, ”他心里盘算,“我就答应他吧。”βσ此外, 福楼拜善用对比的手法, 例如第一部写了艾玛的结婚行列, 第三部又写她的出殡行列; 第一部实写了舞会上的子爵, 第三部又虚写教堂前的子爵; 这样前后呼应, 使人今昔对比, 感慨系之, 收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福楼拜是一位锐意创新的艺术家, 他在《包法利夫人》里为追求艺术的完美所作的尝试, 为革新小说的艺术形式做出了重要贡献, 引起了 20 世纪的现代派小说家们的普遍注意,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意识派小说大师非确指过去时的运用使得福楼拜“几乎像康德一样更新了我们对事物的看法更新了认识外部世界的理论。”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萨特, βτ称福楼拜是“现代小说的创始人”,“处于当今所有文学问题的会合处。”而在 60 年代“新小说”的主要作家罗伯·格里耶和χκ娜塔丽·萨洛特, 在猛烈抨击巴尔扎克式小说的同时, 却把福楼拜奉为前驱, 全面继承并大大发展了《包法利夫人》革新性的艺术特色, 进而把小说的艺术形式推到了极端。现代派小说家们对福楼拜的崇奉和继承, 充分显示了福楼拜在法国文学史上独一无二的地位, 而一百多年来人们对《包法利夫人》的研究、评价和借鉴, 说明这部作品成了现代小说名副其实的经典。注释: ①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许渊冲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 1997 年3 月,第21、91 92 页。 ② 福楼拜1853 年3 月14 日给科莱夫人的信。 ③ 福楼拜1857 年2 月给普拉迪埃的信。 ④ ⑤ 柳鸣九主编:《法国文学史》(中册),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年9 月, 第5462552 页。 ⑥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许渊冲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 1997 年3 月,第135 页。 ⑦ 拉马丁1857 年1 月30 日约见福楼拜的谈话。 ⑧《波德莱尔全集》第卷第523 页。III ⑨ 圣勃夫